吴联庆
入秋雨天,穿上防水带兜帽的黑色冲锋衣,把自己打扮成本地人,信步走入雨幕。有人说,雨天不打伞体现了法国人的随性,被赋予“感受大自然馈赠”的浪漫。我觉得那可能被美化了,原因在于欧洲西部城市的雨季都不分明,任何时候都会降雨,特点是突然而短暂,晴雨转换频率很快,即便淋雨也往往时间不长。
上海的悠长雨季在六七月,梅雨季节的城市雕塑、行道树被雨水点缀,形成“雨珠项链”“水花涟漪”等景观,衬托游移的彩色雨伞,构成动态生活画卷。雨街悠长,生出诗意氛围。晨雨像旧唱片发出沙沙声,雨中的黄浦江、梧桐树与老建筑富有故事性,路面镜像映出酒吧和咖啡馆的彩灯。
巨鹿路和衡山路上,高大的悬铃木湿漉漉的,透出原始粗糙野性的肌理,朦胧之中,王家卫的电影《花样年华》里矜持的苏丽珍,走入了霓虹灯下,上海下雨,淋湿巴黎。塞纳河畔的老城雾气氤氲,清幽淡雅,左岸的石板路雨中发亮,奥斯曼建筑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四周飘逸着玫瑰花香,咖啡酸香和画廊颜料的混合味道。上海和巴黎,是世界上咖啡馆最多的两座城市,空气中的气味是那么相似。
暝色笼罩,街道化作光的海洋。雨势大了,雨珠淋在帽檐上,滴答作响;雨滴飘进脖子里,凉凉的触感,状态有点尴尬。心里自我安慰:入乡随俗是礼仪。今晚不赶路,索性就当个“雨夜剧”的观众,街心花园有晃动的光斑,是一群踮脚跳舞的萤火虫;远处的铁塔,在雨幕中化成灰色影子。凝望路灯下的雨滴,在光束中重重落下再溅起,消失在汽车尾灯橘色的光环中。记起了张爱玲笔下雨夜的愚园路:“红绿灯的影子被拉长了,抛在地上,一汪一汪的,像是水彩画。”
一排铁艺雕花藤蔓的灯柱,在雨中连成橙色晕染的光带。隔着一帘雨幕,对视巍峨教堂高高的尖顶,那是一本石头写的历史书。走过一段斜坡石头路,就是莱努合大街47号,瞥见巴尔扎克故居的铁门与铜牌,宅后的长形花园地势很高,书房一灯如豆,四壁清辉,桌上放着涂涂改改的稿纸与鹅毛笔,还有多少“人间喜剧”藏于其中?走走停停,驻足远眺,塞纳河的钟楼倒影最具魅惑力:黯黑中水声哗哗,光影跳跃似有缥缈仙境,如雷诺阿名画《加莱特磨坊的舞会》,让人顾盼神飞。
雨中世界洁净轻盈,思绪来回切换。“双城”在地理空间距离遥远,但都是人文高地,有一个相同的名字“光之城”。外滩1.5公里的万国建筑群,与埃菲尔铁塔的战神广场一样,每天“蓝调时刻”与灯光秀期间,游人川流不息直至深宵。去年春节前后,上海豫园灯会海外秀,点亮小巴黎地区著名的“风情园”,惊艳了法国人。今年来自巴黎奥赛美术馆的艺术瑰宝,六月起在浦东美术馆开展,热度居高不下,观众如潮。被法国主要媒体赞誉为:“站在上海看巴黎奥赛”“现象级展览”。
“双城”都蕴含着丰富的文化记忆,有厚重历史与前卫摩登的融合,各具人文积淀、艺术时尚与精致生活之美。两地的风景、意象及情感故事,有交叉也有叠合,远方不远。一座城,巴黎与上海;一条河,塞纳河与黄浦江,“双城”在东西半球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彼此欣赏,彼此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