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齐
在徽州,能想象一碗面条没有浇头吗?倘若如此,那只能是面条一碗了。在徽州地面上,浇头面最常见的是肉丝面,浇头便是肉丝了。看似简单,其实它是很讲究的。肉取自猪之前胛或后腿,肥瘦三七开。笋是第一佐料,春天的鲜笋固然是好,可总不能四季皆有吧!其实,最佳选择是毛笋的笋干。长于高山,上承天露,下接地气,纯粹自然。坊间传闻休宁县璜尖乡深山里的毛笋最好,且笋干是炭火烘焙出来的,不用太阳晒,特别嫩。其次是五城龙湾的豆腐干,老品牌。我每次从徽州回来都带不少,本意是好好炒几回肉丝解馋,但大多成了夜里看电视时的腹中之物,用热水涮涮便可细嚼慢咽,且原汁原味。
走亲访友,奉上一碗肉丝面,足见你与主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我喜欢这种很有仪式感的场面:老宅堂前八仙桌一张,周边四条凳,桌面上有肉丝面八碗,一帮至爱亲朋客气着依次入座。那面与平日大不一般,浇头足足占了三分之一;但也只是浅浅一碗,汤水漫过,清清爽爽,用白瓷带蓝边的碗盛着。荷包蛋是第二种浇头,徽菜重油重色,面汤也要放酱油,有金黄灿烂的荷包蛋做浇头,相得益彰。此时待客一定要成双成对,有主人热情,一碗面上盖一层肉丝,碗底还扣了两个荷包蛋,真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再排下来就种类繁多举不胜举了,特点是朴素实惠。最喜欢的是辣椒炒豆腐干。豆腐干拒绝真空包装,早晨去菜场自行采买湿漉鲜软的;辣椒切忌大棚,这很难做到,除非正当时令,你自己挎着竹篮,去农家菜园摘取。这好像已成为乡村旅游的一个项目,城里来的贵妇人花枝招展,颤颤地进菜地采摘摆拍。突然,一个蛾子什么的从辣椒棵里飞出来,吓得她甩了篮子,逃之夭夭,惹得一边的乡民哈哈大笑。
我喜欢吃面,每次回故乡,都认定一家吃几回。店面临街,不大,浅浅一碗面,浇头五六样,有辣椒炒笋丝、烧笋衣、炒莴笋、腌豆角、腌生姜等。素是素,但家常可口,不折不扣的徽州味道。用大钵子盛着,满满的,可任意添加,颇似汪曾祺先生在西南联大做穷学生时去的那家小饭铺,各色小菜可由着你吃。我尤其喜欢其中一味:酱烧萝卜丁。酱估计是自家做的,味道纯正醇厚,萝卜切成方正小块,烧得入味,进口几近酥化。舀一大勺浇在面上,搅拌上下来回,比过北方的炸酱面。略欠缺的是,少了一点虾皮什么的,别小看这玩意,绝对地提鲜振香。
那年,几个外地朋友来徽州玩,我陪他们来此店吃早点,品尝了锅贴包子诸品种后,最后要吃面。女士们估计基本饱了,要了两碗面几位平分,却不肯放过那几样自助浇头,都狠狠地大夹特夹,一副不吃白不吃模样。当然,主要是浇头好吃可口。末了,老板娘用当地方言与我结账,原本八元一碗收十元。我不解。她不平地说:“像她们这种吃法,我不关门才怪呢!看你是这里的老吃客,才加收两块。”
出门后,她们问我用土话与老板娘叽里咕噜了什么?我回答:“老板娘说你们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