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菲儿
有什么能比听一场布莱恩·特菲尔的音乐会更过瘾的事?
特菲尔的演出不需要前菜,他一上来就是主菜。特菲尔迈着那种“六亲不认”的步伐登场,全场瞬间沸腾。《梅菲斯托菲尔》中“我是那背弃之灵”响起,他将博伊托笔下的魔鬼唱得狡黠、阴森、又令人着迷——那几声冷峻的口哨,几乎带着恶魔的笑意。正如大都会歌剧院总经理彼得·盖博所说:“他的舞台表现力是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这不仅仅是一场歌剧GALA,而是一部由特菲尔亲自构筑的声乐剧场,暗含着精妙的戏剧逻辑。曲目的编排从“恶魔”到“人性”、从“歌剧”到“音乐剧”,构成一条清晰的精神与艺术脉络。前半场是“魔性与反叛”的世界:博伊托《梅菲斯托菲尔》、古诺《浮士德》到威尔第《奥赛罗》,特菲尔化身为背弃信仰的灵魂,唱出人性的阴影。魏尔《三分钱歌剧》与格什温《波吉与贝丝》,则让这份黑暗延伸到现代都市——魔鬼不再戴角,而是穿着西装,潜伏在人间。
下半场则是“救赎与光明”的回归,爱情戏码逐渐显现:瓦格纳《荷兰人》代表宿命的悲悯,《曼侬》《茶花女》《爱之甘醇》等法意歌剧和《南太平洋》“迷人的夜晚”一步步推入爱情的凝视,诉说其甜蜜与美妙,让戏剧的重负化为生活的笑意。从阴影到日常,从孤独到爱情,这条完整的精神弧线带我们回到日常生活的朴素、幽默和哲理之中。
特菲尔最擅长饰演恶人角色,上半场博伊托《梅菲斯托菲尔》“我是那背弃之灵”、古诺《浮士德》“金牛犊”与威尔第《奥赛罗》“信经”,构成了一个“堕落的三部曲”——从宗教的嘲讽到信仰的崩塌,特菲尔的演绎锋利而冷峻,音色厚重而变化多端。魏尔的《三分钱歌剧》“暗刀麦奇”与格什温《波吉与贝丝》“未必如此”,则让人见识到特菲尔的另一面:他的“罪恶”是优雅的,他的讽刺带着爵士的轻盈。这位来自威尔士的“歌剧巨人”,能在歌剧与音乐剧之间游走自如,像伦敦夜色中闪光的刀锋,冷峻而迷人。
下半场,他又化身爱情使者,带有人性的微光。选自《漂泊的荷兰人》“期限已至”成为全场最震撼的一刻——他几乎不动声色,却以声音塑造出一个被诅咒的灵魂。瓦格纳式的深度与宿命感,被他演绎得悲悯而高贵。他与女高音刘艺的合作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演绎。你或许见过在舞台上喝酒,但一定未见过在舞台上喝光明牛奶——特菲尔拿着牛奶充当灵药,边饮边唱,品出了爱情的酸甜苦辣。在“迷人的夜晚”唱完后,特菲尔又即兴诉说起了自己的个人经历,把他个人和《屋顶上的小提琴手》中那个希望自己是有钱人的角色编织在一起,将全场情绪推向轻松愉悦的高潮。
造就惊喜的,不仅仅是特菲尔,还有指挥詹卢卡·马西阿诺与他执棒的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与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节日乐团。无论是在为特菲尔伴奏,还是奏响三首序曲时,马西阿诺的指挥始终线条明晰、气度从容,乐团始终在满血的状态,焕发出炽热的光芒。
从博伊托的魔鬼到瓦格纳的幽魂,从魏尔的街头罪人到格什温的爵士信徒,布莱恩·特菲尔用一晚的时间,唱出了人性的全部层次。那既是一位歌者的声音盛宴,也是一场艺术的精神自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