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失明

（新加坡）尤今

在阿尔及利亚，塔里克向我讲述了他兄长纳比勒的故事。那是一桩发生于十多年前的往事。

纳比勒倾尽毕生积蓄，买下一块地皮，兴建一栋三层的独立洋楼。祖孙三代满怀期盼，等着新屋落成的那一天。房子眼看就要竣工，全家大大小小十多人浩浩荡荡地前去参观。大家兴奋地在屋内上上下下穿梭，不停地讨论着未来的布置。年方六岁的拉希德，忽然顽皮心起，悄悄跑进屋外一隅的贮藏室，想和家人玩捉迷藏。

他静静地等，等呀等，却等不到人来找，不知不觉地躺在地上睡着了。梦中，一向活泼好动的他，依然欢快地奔跑着，不断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全然不知家人早已像被捅了蜂窝的蜜蜂一样，疯狂乱扑着找他。三层楼，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搜寻过了，然而，拉希德却像被风卷走的一粒沙子，连影子都没有留下。慌乱的家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外一隅那间门扉紧闭的贮藏室，正藏着他们心心念念的小男孩。

家人分头去找，沿着大路一寸一寸地搜寻，天色渐暗，仍无所获。大家无计可施，只得报警。

八十高龄的奶奶泣不成声，哭声像又尖又利的玻璃碎片，把大家的心都割伤了；一向沉稳的爷爷，则拖着疲惫的双脚，趄趄趔趔来回踱步，叹息连连；而拉希德的父母，更陷入了撕裂般的焦虑中。

当天夜里，警方终于在贮藏室中找到酣睡的拉希德。得知消息后，愁得两鬓斑白的父亲化作一阵风冲过去，一见到孩子，不经思索，便重重地甩出一记耳光。那一掌，倾泻的是他内心的恐惧、愤怒与压抑的情绪，却也在瞬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拉希德的眼球壁破裂，视网膜脱落。

当医生确诊孩子永久失明时，母亲彻底崩溃。她抱着儿子号啕大哭，喊道：“我宁可一辈子找不回他，让别人去领养，让他双目健全地过一世！”

塔里克在复述这段往事时，仍难掩心底的痛楚。他缓缓地说：“是我哥哥的心先瞎了，才会造成孩子失明的！”

他深有感触地表示：体罚，是最要不得的教育方式。孩子犯错，父母应该先冷静地理解缘由，再理性地引导。如果孩子只是无心之失，父母却恣意体罚孩子，是会造成孩子是非观念混淆的。

他进一步分析：“父母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孩子，往往只是情绪的发泄。像我哥哥，猛力掌掴孩子，其实是在释放自己濒于崩溃的精神重压。仔细想想，孩子又犯了什么错呢？以暴力惩罚孩子，反映的是自己性格的缺陷。孩子长期生活在这样动辄以暴力解决问题的家庭里，成长后也一定会用暴力回应世界！”

如今已为人父的塔里克，育有三个孩子，他从不对他们施以体罚。他告诉我，他有一个窍门，可以避免自己出错，那就是“一字诀”——跑！

“倘若孩子犯错而让我发现了，不管犯错的原因是什么，我会对自己说：‘跑！’”

他解释：跑，不是逃避，而是让自己在精神上暂时离开、在情绪上暂时冻结。

等完完全全地冷静下来后，再去想解决的方法。如果在鲁莽冲动的情况下采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啊！

“跑”这一字秘诀，理性而又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