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05日 星期五
借扇 开弓没有回头箭 欧阳询之楷 上海闲话 哈斯哈图的故事 终于见了一面
第14版:夜光杯 2025-12-05

哈斯哈图的故事

索南才让

凌晨5点,我被外面骤然飙升上来的汽车轰鸣声吵醒,想起昨夜开窗给房间除异味,忘了关。我关上窗,改装赛车的刺耳声已经远去,我却没了睡意。穿衣喝水,洗漱,随后下楼。从酒店21楼的高处,我看见广场另一边有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

清晨的乌兰巴托人烟稀少,这座城市正在被寒气侵占。我穿过成吉思汗广场、两条小街,走进暖气充足的肯德基快餐店。这里的肯德基和国内依然有区别,但热咖啡是一样的。喝热咖啡时,我想起昨天初次谋面的那位朋友,他叫哈斯哈图,我还没有来到乌兰巴托之际,他便约我一起吃饭。昨天下午,我们在酒店大厅见面,他带我去一个酒吧喝咖啡,我们谁也想不起来是怎么互通微信的,而且还是在那么早的时候,我跟他说,2007年我都不怎么写作。这事是一个谜。后来他带我走了很久,一个又一个街区,最后到达一条很破旧的街道,在一家门楣低矮、门面土旧的小店里兑换货币。他说乌兰巴托兑换货币还是要找正规的地方,否则会在汇率上吃亏,因为蒙古国图格里克的汇率经常会发生变化。

又是在一家烤肉店吃晚饭。即便我是牧人出身,吃肉是家常便饭,但连续多日餐餐吃肉也真有点吃不消了,而自从离开需要天天喝奶茶的游牧环境,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喝过这么多奶茶了。我的胆囊哪怕已经割除,但胆管还是隐隐作痛,给我发出警告。

哈斯哈图是个穿白风衣的中年男子,长头发,戴变色眼镜。他告诉我,他从内蒙古到北京,从北京到乌兰巴托,花了40年时间,现在负责陪着孩子,我没问他是女儿还是儿子,实在没有多少插嘴的机会。他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已经在乌兰巴托举办了一次个人摄影展。他给我看了手机里的摄影作品,他专攻黑白胶片摄影。从我看到的作品中发现,他主要是在乌兰巴托拍摄作品,而且人像居多,老人和小孩居多。但显然,他想和我聊的不是摄影,这早在国内时他便言明,他想和我说一个他的故事,希望我写成小说。坦白说,我最反感别人给我提供故事让我去写,我觉得无论那个故事多么精彩我都会反感。但哈斯哈图后面又说,你还是别写,我们就聊一聊。你一定会觉得有意思。晚饭后,一壶奶茶上桌,他要聊他的故事。让我吃惊的就在这里,他先来了一段开场白,我很难区分这到底是某一首诗,还是他自己的原创,反正事后,在我及时的记录中,他是这样开始的:我想悄悄地晾晒我那颗幽蓝的心,让它见见光,吹吹风,感受一下我的关照与呵护。往事如烟,我得在那些不时冲撞我的过去的路口,设一道关卡,再立块牌子,写上“前路不通,请勿再来”。

是啊,对往事而言,前路已断,它们是往昔一分一秒光线里积攒起来的,一日、一月、一年的旧时光,理应留在原地。在时光的浪潮中,我们见过的那些人,如同南极暴风雪里的小企鹅,迷失了方向,团团转。我在一旁看着,满心难过,却无力相助。我帮不了过去的自己,只能扶持此刻的我,抬手扶一扶眼镜,揉一揉眼睛,继续前行。前方是什么呢?一提及从前,心中便满是歉意。曾以为前方是金光大道,可历经风雨、暴雪的侵袭,道路渐渐隐没。消失之处,草木丛生,灌木、大树肆意生长,还有石头与河流,路却没了踪迹。但我仍要迈步向前,扶着一棵棵树,蹚过一条条河,摸过一块块石头,为自己开辟出一条前行的路。真的,就是如此,令人心生恍惚,又不禁唏嘘。此刻,我想讲讲自己的故事,却仿若被什么堵住了嘴,我奋力挣扎,努力冲破回忆之路上的阻碍,让过去如汹涌洪水般奔涌而至,裹挟着我,奔向过去,那便是我一生的三件事。

他说的远不止此,但我能记住的,或者我凭着大概的印象记录的,只有这些了。这是一段迷雾重重的开场白,我看着他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扶着膝盖,笔直地坐着,目光盯着桌面始终没有离开,好像那里有他正在念说的文字。进入真正的故事,他要说的是三件事,是三件没有做过的事情怎么影响了他的一生。他虽然说得冗长且有些混乱,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故事的的确确吸引我了,我听得入迷,不知时间流逝。我在乌兰巴托的负责人给我打电话,才发现已经很晚了,但哈斯哈图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他才讲到第二件事。我们只好约在第二天早晨,去一个小公园散步时接着讲。我们在酒店门前分别前,我告诉他,这个故事我会写的,但我不确定会以什么形式写出来,也许它会变成一个发生在中国青海牧区的故事,但我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我没做的那三件事”。他欣然同意。

我又点了一杯咖啡,等待着哈斯哈图的到来,我告诉他我在这里,正在回想,并等待着后面的故事。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