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
家在水乡,藕塘很常见。藕花谢了结莲蓬,夏秋时候挺立在荷梗上,便有红蜻蜓飞来歇脚,平添一抹生趣。眉眼干净的邻家小妹也会结伴采莲,不忘摘几朵粉嘟嘟的荷花,清芬露珠滚动着,摊在菜场或路旁,伴了清脆的叫卖,便成了水乡的别样风情。待秋末初冬,寒风掠过,青霜打过,荷叶残,荷梗折,青翠的莲蓬也会退色,铁青,莲子“扑通”落水,唯留莲房空空如也,似乡间没人居住的老屋,成了游子梦里的牵挂。至一场雪后,冰封的藕塘里,雪的纯白映了荷的苍黑,雪的丰腴对比莲的枯瘦,积雪的莲房竟有了几分鹤的风姿,呈现出别样的美感。采几枝回家,插在荸荠色的粗朴盐罐中,静下来,似能听到莲房里传来岁月的回声。摇一摇,一两颗遗落的莲子“咔咔”作响,那也是瑟缩在角落里的留守老人吧?琉璃一般的脆响声里,目睹窗外的雪花纷飞,是否会想起红裳翠盖的素年锦时,或者正默默期待又一季春水漫漫初蕾乍现蜻蜓飞吧?
霜打百草枯。几场浓霜后,寒水中的芦花就扬起了漫天的雪,岸边一叶轻舟,舟上有人垂钓,那是多好的兴致。或者月光下,白鹭翩翩,一扇翅膀又入了芦花——真让人疑心是诗还是画。相较于芦花,我更喜欢折一束荻花来插瓶。很多人是分不清这两种植物的,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此处的“蒹”就是未长穗的荻,“葭”则是初生的芦苇。二者的生长环境也有不同,荻花多生于荒坡田埂上,极少长在水中;芦苇则多植于浅水中,可形成芦花荡,河北的白洋淀就遍生芦苇,苏州阳澄湖畔更是“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著名的样板戏至今唱起,仍昂扬高亢激情满怀。与饱满壮硕的芦花不同,荻花要小巧精致许多,更为飘逸,更为柔弱,瘦骨伶仃的样子令人油然生爱。尤其流水脉脉的在河之洲,一丛荻花映了渐渐沉下去的一轮落日,霞染的寒水连带着那微风摇曳的荻花也成曙红,真是让人动容。那日驱车乡野,到底顶着寒风折了一大束,回家,插在冰裂纹的酱色釉瓶中,那种质朴味,清苍气,还有随了时光而日渐蓬松的小花絮,一种来自原野的况味,真是让人心生怜爱。
几枝乌桕子是无意间折回的。我原本喜欢的是殷红乌桕叶,比春光还要明艳,古诗文中常有吟咏,陆游便夸过:“乌桕赤于枫。”大画家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则说它,“叶红可爱,较枫树更耐久,茂林中有一株两株,不减石径寒山也”。那种霜染后的叶片,绚烂复璀璨,有风华绝代之美。叶子落了,枝头就是点点乌桕子,如满天繁星,又似一树洁白小碎花,用诗句描写就是“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月夜里一看更添清隽,道是“梦回疏影半斜窗,月明误有梅花句”。细细一瞧,还真的像白梅花。随意折上一两枝,斜插在瓷瓶里,再连叶带枝掐一枝南天竹——小区花圃里就有,恰逢其红艳油润之季。一只梅子青的瓷瓶,清供上两枝洁白的乌桕子,衬上一枝果叶齐艳的南天竹,白与红一对照,在冬日的枯黄世界里,顿觉生机一片,真有化蛹成蝶的传奇感。
草木凋零时节,室内有这些清供,也是一种雅趣。有时我在小区的林间还能捡到一两枚香橼,那种华贵的蜜蜡色、肉乎乎的手感及其润泽与明亮,我很喜欢。最让我着迷的还是其释放出来的清雅果香,那种馥郁之气实是诱人,供在莹白的骨瓷盘里,搁在床头,梦里也觉,一片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