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2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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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5-12-12

在冬天,惦念夏天

毛其莹

不知是否有人与我一样,越是走近深冬,越是惦念盛夏。走在冬季的街头,黑白灰是人们衣服的主色调;而夏天,大自然与人们着装的色调都是五彩缤纷的。

很小的时候,我在北方长大,母亲工作繁忙时,总送我去外婆家,尤其是放暑假的时候。外婆有一双带有魔力的手,四季在她的手里灵活轮转,变幻出很多我没见过的吃食。她带我领略过蒸槐花里面粉与花香拥抱的温度,感受过菠菜汁做成的面蘸着辣椒油香在嘴里跳舞的动感,体会过疙瘩汤里氤氲的热气润过喉咙的钝感……

最喜欢吃酸菜羊肉粉条煲。外婆没有放葱蒜刻意提香,锅铲一挥间,腊月里慢酵出的琥珀色胖头酸菜、精心挑选的盐池滩羊肉、宽细适中的粉条,与自己炸制的辣椒油和少许盐听话地各就各位,香气自自然然地从锅里钻出。说是煲,其实出炉时,锅里并不含汤汁水分。每次刚端上桌时,我总忍不住率先动筷把羊肉、粉条、酸菜厚厚地铺一层在盛好的米饭上一大口接着一口,开启这场味蕾大戏。酸、辣、爽滑、鲜嫩、干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羊肉、酸菜、粉条三个主角轮番上阵、互不抢戏、彼此融合。我总会一不小心吃掉两三碗,外婆也总会在此时说:“小姑娘,可不能这样吃啊,下次不做了。”可下一次我说要吃时,外婆还会做给我吃。我记得外婆做饭时喜欢戴着红色的袖套,特别亮眼。

长大后,外婆在北方,我在南方。外婆年岁上来后,有些耳背,不太会使用老人机,每次打电话,听上去和“吵架”似的。“你是谁?”我喊道:“莹莹,莹——莹。”“你是谁?”重复好多遍后,外婆也不问我过得如何,开始自顾自说个不停。“哦,莹莹。你现在肯定不想外婆了,都不回来看外婆了。今年又腌了酸菜啊,可好吃了。”……

有一年夏季,我回去看外婆,结果她让我陪着旅行。景区在沙漠里,午后的沙子踩在脚下潮热热的,外婆在前面带头如履平地,不时回头挥手让我快点儿,我在后面拿着包小步慢跑,喊着“外婆慢点儿啊”。好不容易望见外婆在一个滑沙的地方停下来,以为她要歇会儿了,她对我说:“我要滑沙。”我劝说她不要尝试,这么大年纪了。她看着我,又一次喊道:“我要滑沙。”并且已经自己跑到坐在板子上了。我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小时候我也时常这样对外婆说,之后听到自己说:“好吧。”一眼不敢眨地盯着外婆从高高的斜坡上滑下,当心里不记得冒出多少念头时,外婆已经在坡底向我挥手了。我冲过去询问她还好么,外婆一脸得意:“还想再玩一次。”我一时间愣住了,好说歹说才劝住她。回到家,母亲打来电话,听到我叙述后有些无奈:“你们这一大一小,可真是祖孙俩啊。”

时间不断快进,今年北方树上的枝干都光秃秃的时候,我的孩子出生了。母亲说外婆听到这个消息时很高兴。脑海里闪过印象里外婆的样子——走路有劲、说话靠吼的、牙齿梆梆硬、还能干嚼蚕豆的。直到母亲发来外婆的照片。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子。母亲说外婆今年忘记做酸菜的事了,如今也做不了了,还说外婆叫我不用赶过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从年初到现在,冬天的温度难以捉摸,就连桂花都晚开了一个月。我抱着使劲吸鼻涕的孩子,连着手机那头的母亲,望着母亲身后躺在病床上的外婆,想,要是现在是夏天就好了,夏季时节老年人和小孩子都不易生病。我相信,外婆一定在此时也很想念夏天。毕竟我们是同在夏天出生、刚好相差整六十岁的祖孙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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