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秦怡写传记

唐明生

多少有点意外，多年前首版的拙作《秦怡传》，被第六届中国传记文学学会评为优秀传记作品。收到获奖通知和邀请函，喜悦之情自不待说。因故未能赴京参加展示会，主办方将证书和奖杯用快递送达，出版社亦发来展示会上介绍《秦怡传》的视频。看着证书、奖杯和视频，尘封多年的往事重新在眼前浮现，仿佛像昨天刚发生一样。

那是为纪念中国电影百年诞辰，中国电影家协会决定编纂一套《中国电影家传记丛书》，名单中有秦怡。影协的友人为此来电，提出秦怡的传记想让我撰写，理由是我是中国影协会员，又是上海人。这无疑是件非常荣幸的事，我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第一次走进秦怡老师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到时，她已站在客厅门前等候，招呼我进来。坐下后，她将茶几上的一杯茶推到我面前：“刚泡的茉莉花茶，蛮好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亲切随和，顿时消除了我的拘束感。后来的采访每次都是在那间客厅中，听她娓娓道来生平往事。稍显不足的是，秦怡老师实在太忙，每天工作都排得满满的，没有停歇的时候。比如，为了中国电影百年华诞，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接踵来访，请她谈中国电影，谈自己的电影之路，谈“电影皇帝”金焰。中国电影一百年，她亲自见证参与了五十多年，有资格对中国电影发表看法。这样，我的采访只能穿插进行，时断时续，前后历时七个多月，以至于许多有价值的材料还需进一步深挖时，时间已不允许了。我也不忍心缠着她，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因为我的采访大多是星期六与星期天进行的。

在消化阅读的基础上，我列出详细写作大纲，各章节写什么，涉及哪些人和事，关键时间节点，一一列出供她审阅，征求她的意见。几天后，我专程去她家听取反馈。她把写作大纲还给我，淡淡地说：“看过了，没什么问题。”接过大纲，我一页一页翻看，除在一些她所参与的话剧演出与电影拍摄人员名单与时间下有轻微划痕外，无任何文字。我特地问道：“马上就要落笔写作了，您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怎么写是你的事，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有一点请你注意，千万不要为了抬高我去贬低别人。”我的话音刚落，她马上提高声量回答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对此，除了感慨，我无话可说。

几个月后初稿完成送她审阅。她看得很慢很细，看完未作任何评价，确如她所说，“怎么写是你的事，我就不说什么了”。唯一提的要求是将第四章中一人的真名改成假名。该章的一个情节是：1937年上海沦陷，16岁的秦怡和一同学决定离家出走，到前线当一名战地护士。岂料临出发的那天早晨，两人刚在十六铺码头碰头，那位同学的家长急匆匆赶到，强拉硬拽把女儿拉回了家。她独自一人乘船从上海到武汉，再由武汉到重庆，结果战地护士没当成，阴差阳错成为一名演员。秦怡老师觉得，那同学和她年纪相仿，可能还健在，书出版了，若她和家人看到当年的那一幕，会带来刺激与不良影响，因此提出将那同学的真名改成假名。对这一凸显为他人着想的崇高美德与包容情怀，我没有理由拒绝，随即将那同学的真名改为假名，虚化了细节描写，她看后提笔签下“同意出版”的字样。于是，长达30万字的书稿，除一人之名及细节虚构外，其余人和事全是真实的。

《秦怡传》2005年5月出第一版，2012年7月出第二版，2019年出第三版。2022年5月9日，正值百岁大寿之际，秦怡老师悄然辞世。丧事从简，未能与她作最后告别。而今一晃，已是中国电影诞生一百二十周年。“人民艺术家”的不朽艺术、灿烂人生、美丽形象，和中国电影事业一起，永相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