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秦岭

徐华泉

李白诗云“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不知是写于秦岭还是蜀道抑或是长安？从他的结句“金棺葬寒灰”，该是落笔于秦岭的。

蜀道之难，秦岭山高水长，雄起于天水养马的秦王，能不得秦岭之运势，走出秦岭而挥戈南下？于是，韩、赵、魏、楚、燕、齐，这些丰饶和礼仪之邦均臣服于秦王脚下。

奔走于秦岭的思想家、军事家鼓三寸不烂之舌，炫天地鬼才之术，游说于豪门贵胄、钟鸣鼎食之府。泣血顿首，悬梁刺股，宏论高蹈，成千古盛景。民贵君轻、兼爱、圣人在《商君书》前一败涂地。秦岭冷笑了；易水寒滞，壮士千秋，芦荻萧瑟，秦岭又冷笑了。

秦岭下的寒溪是天上天河下凡的，天河中载着将星韩信。萧何是在秦岭的留坝追上了韩信，楚汉因韩信拜将而雌雄立见。如果，有飞舟竞渡，萧何是追不上韩信的。“不是寒溪一夜涨，焉得汉室四百年”。不过，寒溪夜涨阻碍了韩信的远程，那么长乐宫中韩信的屈死是天意吗？我信！在暴力权谋利害面前，李斯应该死；商鞅亦得死；子婴亦是死；项羽也是死。

公元六年，汉平帝崩，王莽效仿周公摄政，后由刘婴孺子禅让，遂立“新”朝。王莽新政成效甚微却烽火连天。绿林赤眉军攻入秦岭下的长安，杀王莽。其殒时，首级被悬于宛市，军士裂其尸，百姓“切食其舌”，一代儒者血腥飘零。头颅警示谋逆者，神权昭彰，天威震荡。直至晋惠帝执玺时的公元295年，收藏王莽首级的武库大火，王莽终于消融于天地间。

秦岭是阅尽金戟和残阳的。百余年后，魏将钟会、邓艾伐蜀。钟会出秦岭攻下汉中，阻于剑阁；邓艾出阴平七百里无人区达江油，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战死，成都门户大开，降。司马昭徙刘禅于洛阳，蜀灭。而钟会、邓艾争功及反叛互杀。灭蜀的司马氏夺魏后的百余年也被刘裕满门抄斩。历史在罪恶中兴亡，黎民在血泊中呻吟。贪将被贪所损，罪将被罪所害，善将被善所护。

蜀汉仅存四十多年便如此快地灭国。北定中原，复兴汉室，还于旧都，是诸葛孔明夙思夜想的壮志，出秦岭抵云梦直至死而后已，真慷慨悲凉。那勉县的诸葛武侯祠里竭尽了他的哀荣。他的祠筑于汉江边上，可遥望大汉张良在秦岭紫柏山上的庙。倘若诸葛亮身前礼敬过前贤，内心是何等苍凉。六出祁山，兵败国虚，最终天下雄关的剑阁与蜀道之难的栈道，也阻挡不住邓艾和钟会。诸葛亮的智也是有不足的，当在走得出秦岭和走不出秦岭之际。

当诸葛孔明驾着他的木牛流马，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际，近在咫尺的三星堆高鼻深目的神人正炯视着秦岭，青铜神树间的九只鸟歌喉清亮，金面具闪烁着神异的光。他们似度秦岭如白云飞越，商周时越鸿濛而来的远客，哂笑诸葛亮识不得宇宙虚空的本质，识不得人类贪婪是战争的本源，识不得法与契约的神圣。此与北伐走出秦岭别无二致，他只知君权神授。然而，真的是君权神授吗？

嘉陵江边的千佛崖上，石雕以怜惜的目光注视着折戟沉沙的秦王以及金棺葬寒灰的一代代枭雄。终南独行的王维、金簪银钩的宋徽宗、幽深苍茫的马致远、风骨壮烈的方孝孺、万世绝恋的曹雪芹、独擎天责的顾炎武。然而，嘉陵江水终究要奔出秦岭，汇入长江。千帆过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