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7日 星期三
享受孤独 霓虹灯雨 沙丁鱼的双面人生 新腌的雪里蕻 在阳台放一张桌子 皖南之秋
第15版:夜光杯 2025-12-16

在阳台放一张桌子

周慧

早上把桌子装好,移到阳台,摆了几个方向,靠墙放好。回屋冲了一杯咖啡,坐在桌旁慢慢喝完,不够,又滤了一壶茶出来,眼如游隼般梭巡目之一切:叠了三层黛色的远山,阴雨里迷蒙的海,村前灰白建筑物,近处山窝一片菜地,能辨出是什么菜。

阳台没有封,有屋檐,桌子是榆木,其实不适合放在半户外,会旧会朽,但我不打算买防水桌布。我算了一个账,七八年后如果它朽到要换,每天也才一毛钱。因一毛钱损失触摸实木的手感、杯碟坐在木上的敦实感就太不值当了,更何况还有一圈圈的木纹复杂迷人如浩瀚宇宙,而我也希望桌子与我一起呼吸、一起衰败。

除了一个丑洗衣机有碍观瞻,其他都好。台风吹裂了更丑的洗衣机罩,它的面板因半个夏季半个上午的太阳而脱胶拱起。我和一些人打赌,猜我的洗衣机是什么牌子,不限时,只要能猜出我就输,目前没有一个人能赢。说真的,现在我如果不走去阳台揭开洗衣机罩,我也打不出这个牌子,哪怕我看过无数遍也记不住,和我家马桶的牌子一样杂,也是人走即忘的程度。它们居然有个相同的字,“法”,一个被模仿得内外全失的字。

朝南坐在阳台,目光掠过丑洗衣机,是长条花盆里的植物,从小花盆里移出来的白掌,现在赫然一大抱,叶长得疯狂,爆炸,但很少有花——白掌,它似乎知道靠根系就能生发茎叶而不必开花。旁边是同样疯狂的文竹,从一株拳头大小的幼苗长到如今攀出几米,我用麻绳将它绑在栏杆上。我想象明后年一栏杆的繁茂文竹,它不遮星月,独遮村前庞大的灰白建筑,就是那所给我的生活带来麻烦也有便利的中学。

十一年里,我在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住着,阳台大小一样,正面朝东。七楼的阳台,我曾用一个浴缸养花——浴缸大到根本进不去洗手间。提了二十桶泥土上来,蔷薇几年不开花,后来我种土豆,也不开花,但它长了很多小土豆。那年夏天,我经常和恋人在海里摸些海鲜,夜里就在阳台上吃饭,直到恋人不再过来。冬天风大,北风刚好从阳台朝北的端口吹过来,晾衣盘被吹横,嘭嘭撞墙,人蜷在客厅几乎一动不动,像一块压缩饼干。

后来搬到六楼,阳台一端朝南。秋天搬下去的,听到隔壁阳台呼啸的风声,我的阳台却只有微风,安静得可以听到被这美好而震惊的心跳声。不多久,我买了一套简易户外桌椅放在阳台,傍晚喝茶看书,夜里吃饭时把屋里所有灯都关掉,就着月光或前楼后窗映过来的光把饭端过去,慢慢吃。六楼阳台并没有发生任何柔情故事,也无从遗憾,唯一让我手忙脚乱的是夜里的暴风雨,想起阳台桌椅不能泡水,瞬间便清醒去阳台挪。那桌椅不知何木制成,一场雨后,留下一圈圈水渍像被脏水污染,加上前楼的人从后窗可以瞄到我的阳台,我也渐渐不再待,只浇花洗衣时用一用。

去年我搬到八楼,可以说这是全楼最好的阳台了,高过了前楼屋顶,再也没有人瞧到我,也不用担心冬天的北风。它给了我最多的风和日丽,最少的隐秘,最多的敞亮。现在,我在阳台放了一张合适的桌子,并配了两把高矮不一的椅子。我摆放了几个方向,相应对着远山、近山和海,可以喝茶吃饭阅读。来到阳台,看到这个除了丑洗衣机外别无瑕疵的空间,我心里涌起这样一种柔情——这里适宜发呆、适宜阅读、适宜久坐、适宜相爱、适宜把身体打开,直至每个细胞都有自己的呼吸、感受和想法,直至身体像空气一样安宁。

从阳台望出去,你知道,应有尽有。那些树,在地里生长多充盈;那些鸟,在云间飞翔多自在;那些人,在巷子里来去多无谓。像鱼在水里,水在低处,果实在树上,云在天上,一段合适且相宜的文字在屏幕上,我在阳台上,把这皱巴巴的时间交给阳台。我这样想,因为为了来到这里,我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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