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7日 星期三
艳影摇风呈贵气(国画) 写给秋天的爱恋 这样的人真了不起 散养童年的野趣 粉红小猪 逛商店
第13版:夜光杯 2025-12-17

粉红小猪

橘枳

去年冬天,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不过,无论说“认识”还是说“朋友”,或许都有些夸张。因为新朋友们与我,彼此之间不知真实名姓,更不知年龄和所在地。这是个奇妙的社群,群中只有女性游戏玩家,所有人唯一能确定的他人身份信息就是性别,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大家只是爱好相同的陌生人,扩充了彼此的好友列表而已。

春节期间,我跟好友列表中“远方的陌生人”组队玩游戏。或许因为等待对局开始的时间太久,语音频道中过长的沉默令人不安,又或许因为春节这个时间点太过特殊,让人忍不住想倾倒点什么。我的新朋友突然交浅言深:“其实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有亲戚来我家,我爸妈想把我最喜欢的‘孩子’送给亲戚家小孩。”

她所说的“孩子”当然不是真的小孩。从她的在线时间段来看,她应该已经工作,但还没结婚生小孩。她收藏和养护了很多棉花娃娃。

她接着说:“如果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只,也就算了。其他的他们要给就给了吧。”

我立刻说:“不行。就算不是最喜欢的也不能给。”

我小时候有只很漂亮的娃娃。那时棉花娃娃还不流行,玲娜贝儿没出生,奥特曼和变形金刚,按约定俗成是男孩子的玩具。我的娃娃,是一只橡胶人偶。她金发碧眼,穿粉色公主裙,可以站立,也可以在小凳子上坐下,如果把她放躺倒,她会自己闭眼睡觉,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贴在下眼睑上。

我悄悄成长到了会被父母认为我已不再需要娃娃的年纪,她悄悄成了我表妹的娃娃。我对痛的记忆不深,脑中没留下反抗无效的过程。但酸涩的记忆留了下来。我能很清楚地忆起,表妹在还没拥有这只娃娃时,就很喜欢她,会跟我一起给娃娃梳头,扎辫子。她最初得到她时,对她也很好,每次我去她家,都能一眼看见我的小朋友。

但后来某天,舅舅舅妈给她买了一只鸭子娃娃。她拥有了从未属于过别人的新玩具。她当然也跟我分享她心爱的玩具。那只鸭子毛茸茸的,抱起来很舒服,比橡胶要柔软和温暖得多,而且,它还会唱歌。只要轻按它圆滚滚的肚子,它就会开始腹语表演,用沙哑的嗓音大声演唱The Walkers的名曲《Sha-La-La-La-La》。

我每次听它唱歌,都会大笑不止。但是从那以后,表妹就没那么喜欢人偶娃娃了。再后来,她开始学画画,人偶的脸和四肢成了画板,到处都是水彩笔的印记。某次串门回到家,我悄悄问父母:我可以把娃娃要回来吗?他们说:不行,家里还有那么多毛绒玩具,都快没地方放了,你长大了,也不需要娃娃,要回来有什么用而且给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可能张口要回来,你还是姐姐,你好意思问妹妹要吗?

再再后来,我的娃娃就不见了。不知是哪天被丢掉,她再也不在了。直到现在我每次听《Sha-La-La-La-La》都会先笑起来,又突然顿住。总觉得这首歌是咸的。

于是我抱着又咸又涩的心情,在去年冬天,对陌生的新朋友发表了极其生硬的支持。也正因为这个小小事件,让我在这个小小社群中稍微敞开了心扉。我开始发动态和评测,分享自己被游戏剧情唤起的私人情感和回忆。

秋天的时候,我玩了一个帮女主角搬家的小游戏。游戏剧情的时间跨度很长,从1997年开始,到2015年结束。其间女主角共搬了六次家,屏幕上没有出现过她的身影,玩家只能看见她的住处和箱中的物品,剧情是通过把物品放在正确的房间和位置来推进的,但根据女主角每次住处环境的变化、随身物品的增加或减少,玩家可以拼凑出她十几年的成长经历和人生际遇。游戏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设计就是,女主角有只长得丑丑的粉红小猪玩偶,她每次搬家都带着它,并且它的正确摆放位置,永远是房间里最显眼的地方。

我想,这个游戏的作者一定是个和我很相似的女孩子。我已经擅自认为,她是我从未谋面的朋友。我欣喜之余,真情实感为她写了篇推荐测评,很快又更欣喜地发现,有好几位从没说过话的好友看了我的测评,也立刻去玩了这个游戏。还有好友给我留言说,因为看了我的测评,她给她的朋友送了这个游戏。

真神奇,真美妙。这个时代,许多实体的东西已不再流行,一切都可以变成数据,交流可以只是点赞,陌生人可以在彼此的列表默默地存在很久,朋友之间送礼物也不再是会占用空间的玩具而是电子游戏,最亲密的聊天对象甚至可能是人工智能。但在某个二进制的世界,有个小女孩永远带着她童年的小朋友,前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想到这一点,我真实的心被一段代码生成的粉色小猪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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