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振华
除非自己驾车,否则上车后我首选副驾驶座位,视野开阔,风光无限。尤其是异地旅行,坐在左右两侧,窗景是卷轴般展开,而坐上副驾,眼前是扑面而来的全景体验,手中单反的出片率也由此翻番。选车座当然也有礼仪,朋友开车两人行,肯定要坐副驾,即便出租车、网约车,拉开前门,也算是对驾驶员的一种尊重。副驾是尊贵的,主人驾车,若其夫人或女友在,这便是她的专座;副驾也是操劳的,商务出行,秘书随从必定占据于此。
学车时,副驾坐的是教练师傅,教学车的副驾下面有个制动踏板。师傅紧盯着学员,或左或右,或快或慢,指令不断,责备不停。紧急关头,师傅一脚定乾坤。教开车是一件磨砺耐心的事,有金句说——为了亲情,千万别让家人教你学车。驾驶和副驾驶一旦演变为教和学,平常的和谐默契瞬间消失。有段时间家里诸事繁多,需要老妻开车,她拿了驾照二十多年,没有摸过方向盘。我坐在副驾陪她,甫一上路便争吵不断。后来去驾校找了个陪驾,陪驾深谙心理学,说新西兰马路上跑的驾驶员,有很多都超过了65岁,老妻在鼓励中找回从容,回炉一周,重拾车技。
早些年,汽车副驾驶需要控制灯光,关注油压表与水温计,协助检查机械状态;即便在互联网之前,也要帮助司机看路、递水、放音乐等。但自从有了导航、语音助手和自动驾驶,副驾驶除了一个座位,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当然,如果父辈开车,小辈一定会充当副驾驶的。
副驾驶位是文学创作演绎的舞台。日本推理小说家佐野洋善于挖掘人性之暗,他在《坐副驾的女人》中写过令人毛骨悚然的情节:一个男人驾驶汽车故意撞向前方装载钢管的货车,而钢管正对着副驾驶位上的女人。俄裔美国作家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讲述了37岁的亨伯特驾车带着12岁的洛丽塔穿越美国,洛丽塔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陷入一段畸形关系。副驾驶位当然也有动人场景,电影《雨人》中汤姆·克鲁斯扮演的查理带着患有孤独症的哥哥雷蒙旅行,一路上从功利到共情,正副驾驶位渐渐弥漫开包容和爱。
坐在副驾不仅可享受第一排的观景特权,也是司机语言的第一受众。前段日子一家人去新疆旅行,司机开了一辆福特途睿欧,副驾驶位还是非我莫属。司机驾车技术十分了得,一路疾驰却感觉不到急起急刹。进入独库公路,在悬崖绝壁间的盘山道上行驶,仍是追风逐电的气势,我看了驾驶台仪表盘,蓝色的时速指针竟然在50到60之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不断超车,常常是逼近前车,眼看要追尾,再稍一拨方向盘,瞬间提速,超越前车。山路陡峭,御风而行,副驾坐得惊心动魄,兴奋刺激。司机一脸淡然,大谈驾车秘诀,什么预先判断、过弯技巧……离开山路,才意识到,一路专注地看人炫技,错过了窗外云杉与雪岭同框的视觉盛宴。在彼此紧挨的同一排座位,副驾位的视角,就是这样被驾驶座司机的举止悄然挟裹。
有则社会新闻说,一位东北出租车司机在清晨的雪中开车上路,副驾位上来一位少妇,面无表情地要求“没有目的地,绕着小城开”。司机挂挡起步,打开车载电台相声节目,不时发出一串笑声。少妇很疑惑:“干你们这行,好像很有乐趣?”司机回答:“人就得自己找乐,不要总是去想那些烦恼的事情。”司机告诉她,他上有70岁老母要赡养,下有16岁学生要供养,妻子重病在身,没有工作。悲情和乐观浑然系于一体,少妇受到感染,下车时情绪明显舒缓……副驾驶位上,有时看到的不仅是道路和风景,还有人与人之间不陌生的共情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