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4日 星期三
映秀,行进的羌年 向云雀老师学习 字里行间的吴哥 由初见而深知 译者工作加油站
第15版:夜光杯 2025-12-23

译者工作加油站

余中先

五十年前,我还是个知青,在兵团的宣传队中知道了那么一出现代越剧《红松站》,剧中有一段唱腔是男主人公老红军晚年在偏僻山村操持一家招待所的事。他唱道:

山湾坡高路又远,

春夏秋冬客不断。

参观访问来学习,

也有上山把宝采……

今年,我有幸去刚刚开张不久的浙江松阳县酉田村“译者之家”小住了半个月,在那里做翻译工作,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这驻地与《红松站》的剧情联想起来。

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那红松。

之前,看到过酉田村的那棵红松的照片,但这一次,我是目睹了。第一次见那棵红松,居然还是在夜色中,而且,它是酉田村落到我视网膜上的第一景象。

我是从广州直飞丽水的,空中飞行只一个多小时,到达新建的丽水机场后已是华灯初上之时,离我要去的酉田村,网约车要开一个来小时。一路上只知是在绕山路,左侧总是黑乎乎的一大片,应该是大山,右边则偶尔得见灰蒙蒙的天空……

公路尽头处,下得车来,只见有三棵高大的松树傲然挺立在村口,两棵已枯萎,剩下一棵似乎显出某种暗红,在苍茫夜色中显得越发挺拔高大!

译者驻地的住宿、膳食、工作条件,算是很可以了。毕竟那是在偏僻的小山村中。一日三餐都在食堂,早餐单一,午餐也简单,晚餐却是不错,因为驻地的管家烧得一手好菜,与几个译者共餐,品尝村里自产的山珍,还有滚烫的蛋花米酒,倒也乐在其中。

我的翻译习惯,是“无一日不写一行”(“Nulla die sine linea”)。此次带去的材料是萨特的巨著《家庭的白痴》。近四年来三卷中早已译完了前两卷,这次在驻地要翻译的第三卷最后的几十页。于是,每日都在民宿“望松堂”房间里做翻译,早餐前一小时,上午三小时,下午四小时,一个多星期下来,几十页的翻译量也就顺利完成了。

工作之余,眼睛疲劳,脑子不太转得动时,我就会出门,在村口三棵树那一带转悠一下,远眺群山,让眼和脑稍稍休息一下。只见山坳里还有一个小村子,问了问老乡,得知那是后湾村。

我自觉脚力还行,于是就在某日午饭后与几位同住驻地的译者走山路下去了一趟。

一路下山,一层又一层的绿色梯田中种的大多是茶树,而路边的山茶则已经开过了花,结出了果实……那村子确实很普通,村子里不见年轻人和孩子,只有老人……

然后,再一路上山,山路很窄,只能走一个人。但沿路的风景不错,虽已是初冬时节,路边还开着各种颜色的小花,到了山坳村边,抬头一看,酉田村口的三棵松树兀自高高挺立,只是由于观看的角度不同,两棵枯树几乎重叠在了一起,只有那棵据说已有五百来年历史的马尾松,透出了多半的苍绿,还有小半的枯红。看来,这一棵已挂着吊瓶的老树也正在走向死亡。据说这几棵树都患上了线虫病,被称为“松树癌症”,而且还会传染。好一棵红松,人们为你挂上了药瓶来点滴输液,而你的精神反过来也在为作为译者的我“加油”呢。

在崎岖的山路中,我突发奇想,认为翻译也是这样的一条崎岖难行的路。有人把翻译叫作摆渡,文化的摆渡,其实比作爬山越岭也是可以的。一路攀爬过去,大抵是为观看他处的风景,而一路上就已风光无限。突然,又想起西西弗的神话。他虽然是被迫劳役,但在完成某一趟推石上山的路后,下山时还是有幸能观看美丽的山景的。仅从这一点上说,他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他在“无谓”的劳作中能感觉到生活中的“幸福”意义。

走在山路中,又不由得想起了比利时的瑟奈夫城堡(Seneffe),那也是一个译者驻地,我多年前去住过两次。其特点是偏僻,是安静,是“取经之地”。它跟酉田村倒是有一比:记得当年,我从巴黎坐火车到布鲁塞尔后,再换火车到某地,再在那里换乘乡村公交车,然后还得步行约一刻钟才能到驻地。但正是在瑟奈夫驻地僻静的城堡中,我曾跟好几国的译者一起,翻译了比利时作家图森的作品,并有幸在那里与图森本人畅谈文学与翻译……

翻译,是取经,是摆渡,是文化交流,需要走路,一步一步地走,需要“爬格子”,一句一句地译。而酉田村静谧的驻地,正是我翻译道路上众多加油站中的一个!清晨的公鸡报晓,静夜中的狗吠,都被我当作工作的加油声。而那挺立在村中的红松,则时时都在以其寂静的挺拔,在无声地为我们译者鼓劲……

酉田村,它既是一个偏僻之地,又是一个清澄之地。偏僻,是因为远离大都市的喧嚣,远离利欲,远离干扰。清澄,因为从那里,一个译者(写作者)很容易进入文本,进入文本中的神奇之景。就在爬山的路上,《红松站》的唱腔一直在我的耳边震荡。须臾间,我就有感而发地把唱词改了一下:

山湾坡高路又远,

一年四季客不断。

翻译研究树讲坛,

比学赶帮经验传。

松阳三都酉田村,

是我工作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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