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9日 星期五
一家四人确诊,方舱医院让我得以喘息
第19版:湖北加油! 2020-02-17

一家四人确诊,方舱医院让我得以喘息

图中的小朋友就是李甜15岁的儿子,身旁戴蓝色帽子的老人是她71岁的父亲。 图片提供/新华社

方舱医院。图片提供/采访对象

一家人在方舱医院的合影。

我觉得,我们是来这里治病的,这种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基本条件过得去就可以了。特殊时期,大家需要互相谅解。我也相信,疫情过去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口述|李 甜 整理|应 琛

口述实录

李甜,武汉市民

患者家属。

母亲受感染去世,父亲、自己、儿子也都确诊。

我今年43岁,在武汉硚口区税务局工作。我原本是一个很阳光的单亲妈妈,准备今年2月2日结婚的。但因为这场无声的战斗,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李甜说自己在疫情来之前一直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单亲母亲家里最早是我妈妈在1月24日晚上出现了咳嗽的情况。到了1月25日,就有点加剧了,一直低烧在38.5度左右。

我爸爸在南京上班,年前就回家了。因为提前请了假,1月20日,我也不上班了。从这天后,全家人都在家,没有去过什么人群聚集的地方。我爸是中医、主任医师,我妈是西医,我自己大专的时候也是学中医的。所以我们当时都以为母亲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在家自行给她输了液。她的烧确实也退了。

但之后的几天里,我家四个人陆续出现了不舒服的情况,不过都没有发烧。像我就是浑身痛,脖子也痛,我还以为是颈椎病犯了。说真的,四个人三个是学医的,完全没有想过会感染,我们都很注意的。

1月30日,我妈身体突然变差,说她难受。我一看情况确实不太妙。我赶紧跑到小区开着的那个门,问保安能不能把离我家近的那个门打开。因为现在每个小区都封门,唯一开着的那个门,我搀着母亲走过去的话要十多分钟。但他们说不行,那也没办法。我又去跟社区报备,说我家里是这样的情况,问是不是他们派车把我妈送去指定医院,但他们让我自己送到指定的前进卫生院核查。

那天,我自己的身体也还是痛,但家里只有我,还好当时还能开车,就把母亲送过去了。对方只能做胸透,建议我要去大医院进一步做CT。离我们家最近的就是协和医院,但我知道那里肯定人满为患,我妈这个情况不可能排队的。我又开着车把我妈送到了江岸区一个比较偏的医院,CT做完,医生说不排除是新冠肺炎。但他们这里不具备条件。

我妈拉着我,说她喘不过气来。我赶紧把她送去了协和。在发热门诊,我是直接跪在了地上,说快来人救救我妈妈,她快不行了。幸好,有个像是护士长的人,马上找了轮椅把母亲送去吸氧,这才缓解了一点。当天我把所有能做的检查都给我妈做了,包括核酸检测。我自己也做了核酸检测。

输液室里面太恐怖了,全是吸氧的人。那天我妈就一直坐在输液室门口,但非常冷。我就去找医生问能不能安排住院。医生说新冠确诊病人都是去协和西院,但那里也没有床位了。这一切我都明白,我不奢求有床位。我就一直求医生哪怕是一个留观的位置也行。最后,医生让我把妈妈送去4楼的留观室。那里是一个两人间,我真的很感激,也很满意了。

但当时我妈的情况已经很差了,有床也不能躺,会影响呼吸,只能一直坐在轮椅上。这期间,我才知道,母亲曾陪舅舅去医院看过一次病,而我舅已经在武汉市中心医院住院,是新冠确诊病人。

这种情况下,安顿完我妈,我立马在医院对面租了一个民宿,回家收拾了一下,把我儿子和爸爸接过去住,一人一间房隔离。当时,我儿子也有点发烧了,而我爸浑身乏力。

1月31日,儿子发烧到39度,我赶紧带着他去医院。我爸那时不愿意去,说他走不动。儿子在医院吊了针,也做了核酸检测。第二天,我硬拖着父亲去医院也做了核酸。

最后,检测结果出来,我妈是双强阳确认,我和爸爸是双阳确认,我儿子单阳确认。这个检测结果也是一波三折,本来是说确诊病人才会收到短信,但我一直没有收到我妈的短信。一开始医生说没有收到就不是,还让我放心。我坚持让医生用电脑帮我查,一看果然是确诊。

我自己一个确诊病人,那几天,就拖着这样一个身体,可以说是身分三处照顾家里人。幸好老天爷最后的怜悯,我一点症状都没有,不然这个家就彻底垮了。也幸好我没有传染给未婚夫,但他也使不上力,不能过来帮我。他家也有瘫痪的母亲需要他照顾。

拿到确诊的报告,我又电话了社区,问他们怎么办,当时他们只说了会上报。2月3日下午,我接到社区的电话,让我们去红会医院等,说是像我们这种确诊的轻症病人会安排去方舱医院。我便开车把他俩送了过去,我又回到协和医院照顾我妈。当晚,我爸是在空床上,而我儿子就在板凳上坐了一晚。

当时,虽然不知道方舱医院是怎么回事,但总算让我有了喘息,至少儿子和爸爸不用太担心,我可以一心一意照顾我妈。她情况真的不太好,不能吃,不能喝,只能靠输液维持。这种病现在也没什么特效药,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我已经花了一两万元帮她输了各种蛋白。

2月4日,儿子和父亲被接去了指定的宾馆继续等待。但当天,我妈的病情急转直下,整个脸都肿了,血氧量也从之前靠吸氧可以达到90以上,变成了六十几。医生怎么做都不见好转,看着我妈全身插满了管子,我纠结犹豫了好久,最后和医生说“算了,不想再看着我妈妈痛苦”。他们就由4个人把我妈抬上了床,我妈那时已经小便失禁,轮椅上全湿了。

我给儿子打了个视频电话,让他和外婆见上最后一面。我儿子和我妈的感情很好,当时他喊着:“外婆你振作点,你要好起来。”而我爸始终不愿面对。我儿子告诉我,外公就一直在床上躺着,不愿说话也不理他。我知道,我爸当时是崩溃的。

2月5日凌晨,母亲最终没能熬过去,全身都是肿的。我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瞳孔慢慢放大,眼泪已经不知道留了多少。母亲怪过我,说为什么这些天都见不到我人。我真的没办法,除了几头跑,每次医生开个什么药,因为是全报销的,都要去登记再去指定的地方拿,离得很远。

像这种病人的遗体也是要特殊处理的,医院给了我电话,让我自己联系殡仪馆。然后他们很快就来了,用了几层黄色、白色的袋子把母亲带走了,告诉我15天后去拿骨灰。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来不及伤心太久,我也去了红会医院等,但因为第一批的时候我不在。2月5日晚上,我儿子和我爸先被送进了位于武汉国际会展中心的江汉方舱医院。他们是第一批,新华社拍的照片里就有他们。

我就在医院的椅子上躺了一晚,听说是第二天一早会安排我们。

2月6日,和儿子微信沟通得知,他和我爸是挨着的两张床,那里给他们发了洗漱用品。有供电,也有电热毯。并不是网上传的没电很冷,在这种情况下还瞎传一些负面的东西太可恶了。但我儿子说,厕所是真的非常脏。他说:“妈妈,这种厕所你肯定受不了的。”

他所在的病房一共50人一间,但只有四个医生和两个护士,感觉有点忙不过来。

6日,大约是早上10点才发了早餐,很简单。然后晚上发了药,我儿子也拍给我看了,都是一些中成药,我感觉没什么用。我就让儿子一定要好好吃东西,照顾好外公,也让他吃东西,这样才有力气与疾病斗争。

而我自己在红会医院只有等,现场情况也非常乱。一方面社区不断送人过来,有的根本还没确诊是来检查的,但他们不知道也混在里面;另一方面,完全没有车子送我们去的意思。就看到大厅里人越来越多,大家逐渐失去了耐心。

我也看到有些人被从方舱送了回来,因为那里只收轻症患者,这些人的血氧量低了,应该是送火神山、雷神山这种地方的。就这样我又在红会医院的椅子上坐了一晚,还好医院是提供盒饭的。

2月7日下午,因为迟迟看不到安排,很多人像我一样在这里已经待了两晚了,体力都快透支了。有人开始“闹”,警察都来了。我也是非常迫切地想要看到父亲和儿子。

最终总算安排了车子,把我们这批人送去了方舱医院。到了之后,有医生过来询问了我们的情况,也发了晚餐,有荤有素,也是热的。但我到得比较晚,就没有给我们发药。我儿子说今天发了一些号称是对这个病很有效的中药。

这里是可以走动的,男女病区也可以偶尔串门。但因为我情况比较特殊,我跟他们说了,儿子和父亲都住在这里,他们就让我随时可以过去照顾他们。总算见到他们了,我也放心了。他俩总体精神都不错。但我爸好像是因为吃了中药,胃不是很舒服。

我觉得整体条件还是可以的,就是除了住的地方干净之外,厕所、洗漱的地方都真的是太脏了。不过,今天(2月8日)上午,经过很多患者的抗议,工作人员已经把厕所打扫了一下,现在还是满干净的。

我早上起来有些头晕,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药的关系反应有些大,过一会儿准备再去问问医生。不过昨晚,医生查房的时候告诉我,我的病情是在好转的,相信很快可以出院了。我父亲和儿子今天的状态也都不错,父亲还提出要喝皮蛋瘦肉粥,我给他点了个外卖。

我觉得,我们是来这里治病的,这种临时搭建起来的地方,基本生活条件能够满足就可以了。特殊时期,大家需要互相谅解。这些天,我打过市长热线,也求助过社区,尽管都有难处,但最后都给了我很多帮助,包括我所在的单位。期间,大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情绪在所难免,但现在回过头去想,一定还是要相信政府。相信一切很快可以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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