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炜专栏作家
读书,写字,旅游,锻炼
Colum nist
我很早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叫《死亡诗社》,主演是罗宾·威廉姆斯,他演一位教师,英文老师基廷,来到一所私立男校教书。学校里的气氛很保守,男孩子们的功课不轻松,要学化学、学拉丁文、学几何……学生们在基廷老师的影响下,喜欢上了诗歌,组织起了一个“死亡诗社”,聚集在校外的一个洞穴里读拜伦读惠特曼,有一个学生,读诗之后变得更积极主动,追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有一个学生叫尼尔,本来是父母的乖孩子,要上医学院的,被基廷老师蛊惑之后,想去演戏,这让他爸爸勃然大怒,父子两人矛盾激发,尼尔自杀。他爸爸认为,儿子误入歧途,学校负有责任,基廷老师被迫辞职,离开了这所男校。这就是《死亡诗社》的故事,基廷老师想让孩子们领略到世界的富饶,让他们有自己的思考,有生命的激情,但也的确间接地害了一个孩子。
《死亡诗社》这个电影,讲的是1959年的故事。我们再来看1968年的一个故事,这是真实的经历,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是真事。1968年,有一个小伙子叫迈克尔·坎宁安,十五岁,在洛杉矶一所中学读书,课间休息的时候,会跑到校园的一个角落去抽烟,有个女孩也老在那儿抽烟。那个女孩儿很漂亮,很酷。坎宁安就跟那个女孩儿搭讪,问她,嘿,你喜欢鲍勃·迪伦吗?那是1968年,每个年轻人都特别有激情,都是潜在的诗人,大家都喜欢鲍勃·迪伦。男孩子接着说,你觉得莱纳德·科恩怎么样?科恩是不是比鲍勃·迪伦还棒啊?女孩儿抽完烟问,那你看过T.S.艾略特吗?看过弗吉尼亚·伍尔芙吗?女孩儿说得很慢,声音也抬高了些,而且说的是这两位作家的全名,诗人T.S.艾略特,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男孩子老实承认,我没看过。
第二天,迈克尔·坎宁安就去了学校图书馆,书架上没有艾略特,只有一本伍尔芙的《达洛卫夫人》,他就把《达洛卫夫人》借走了,回家看书。他看不懂伍尔芙在写什么,但他能欣赏那些句子,在坎宁安的回忆文章中,他是这么说的——“我从来没有读过或者写过这么复杂、这么有力、这么准确、这么漂亮的句子。她的遣词造句就像是吉米·亨德里克斯拨弄吉他一样娴熟。只有天才才能做到,在率性而为和控制全局之间,在毫无头绪和稳定的形式之间,一次又一次寻找准确的平衡点。”迈克尔说,语言是活着的媒体,那些句子是有伸缩性的,能给人快乐,而且变化无穷。
迈克尔后来成了个作家,写了几个小说,《达洛卫夫人》这本书始终在他脑子里转悠。终于他动笔写了一个小说叫《时时刻刻》,还改编成了电影,迈克尔担任编剧。你可能看过这个电影,三大女明星主演,分别是三个女人的故事,妮可·基德曼,朱丽安·摩尔,梅丽尔·斯特里普分别演三个时代的女性。
100年前,弗吉尼亚·伍尔芙在英国小镇上写《达洛卫夫人》,过了50年,有个15岁的学生,在洛杉矶自己的家里看《达洛卫夫人》,这个学生后来也成了一个作家,写了一个剧本,把《达洛卫夫人》变成了电影里的叙述脉络。有一种说法,说古往今来的作家,都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你不知道谁和谁谈得来,谁又在影响谁,他们不是按照文学史的传承来写作,他们有自己阅读的脉络和喜欢的前辈。我们读文学作品也是这样,不知道遇到哪本书,会突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发现原来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被很久以前的某一个作家写过,他穿越时空,讲述他的故事,你捧着书,发觉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贴近你的心,这样温柔熨贴地跟你说话。
据说,古往今来的作家,都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你不知道谁和谁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