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专栏作家
爱好美食和收藏
Columnist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参观长春伪皇宫。溥仪换个地方又当上了皇帝,但是我对他身穿日本大元帅礼服的尊容没有兴趣,对他与婉容、文绣、谭玉龄的故事也没有兴趣,唯独在餐厅里发现了极为夸张的配置:一套铜管乐器,长长短短十来件。据讲解员说,溥仪每天吃饭,就要乐队为他演奏助兴。这是真的吗?我看餐厅虽然不小,但乐队与餐桌的距离不会超过十米,铜管并非丝竹,一旦鼓噪起来必定震耳欲聋,康德皇帝不怕胃痉挛吗?
不过就此对餐桌边的“文艺表演”多了一分留意。随着魔都餐饮市场的繁荣繁华,餐厅间的竞争日趋激烈,各种招式层出不穷,餐桌边的歌舞也就成了招徕食客的利器。福州路东端开过一家魔术餐厅,魔术大师傅腾龙在那里表演过,一时哄传。延安路高架还没通车之前,在四川路口的一条弄堂里开过一家南海渔村粤菜酒家,海鲜生猛,镬气汹涌,老板陈浩光是个帅哥,曾荣膺广东“十大流行歌星”,他安排一辆“复古”的黄包车将老年客人载到店门口,又请两个印度人装扮成“红头阿三”拉门迎客,食客酒酣耳热之际,老板披挂登场一展歌喉,上至师奶,下至靓妹,无不为之颠狂。
不久,淮海中路新起了几幢商务楼,配套的餐饮也相当时尚,有一家以东南亚风味立身扬名的“蕉叶”餐厅,我去体验过几次,马来牛尾汤、辣椒酱炒鲜鱿、酥炸鱼肉酿青蚝等都极有特色。更令人难忘的是就餐气氛,正当大家推杯换盏之际,十来个小伙子和姑娘突然跑到食客中,有的拿着勺子当作话筒,在一只皮鼓和一把吉他的伴奏下唱起来,有的拿着托盘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飞快旋转,载歌载舞,热情奔放。他们都是菲律宾籍服务员,从小能歌善舞,每到这个点上就会来一场歌舞表演,甚至邀请食客一起摇摆,你还真难以拒绝呢。主客相悦,一下子把气氛推向高潮。
还有一次,南京东路海仑宾馆举办泰国美食节,我也有口福分得一杯羹。那次喝到的冬阴功回味无穷,一个泰国美女——赤足,手腕上套两枚玉镯,眉间点一颗朱砂痣——在料理台前为每个客人分汤,操作完毕,理一理鬓发跳起了泰国舞蹈,一招一式收放自如,于餐桌间从容穿插,回眸一笑百媚生。
后来,不少餐厅都引入了歌舞元素,传统一路的也趁势回归,有一次与朋友在八万人体育场下面的“新农村”吃饭,这个场子的装潢着力表现农业文明,包房都以生产大队命名,墙上挂着农具与辣椒、玉米等,与旁边回望工业时代的“九车间”异曲同工,都由同一个老板经营。新农村里的菜式中有刀板香、红烧肉、小葱肉皮之类,酒从坛子里直接倒出来,大碗装满,这情景很容易让食客肆无忌惮。老板还嫌不够热闹,请两个评弹演员来表演《三笑》,可怜吴侬软语刚刚飞出咽喉就被巨大的声浪吞没,斯文扫地啦!
至于昆曲、京剧、钢琴、小提琴、流行歌曲等,如今还在酒楼餐厅绕梁三匝,余响不绝,不过最让我难忘的是在淮海中路一家俄罗斯风格餐厅里的体验,大肉丸子、大列巴、熏肉肠、罗宋汤、格瓦斯,吃到一半手风琴响起,四五个俄罗斯俊男倩女来到面前,呈上歌单,我点了一支《山楂树》。这琴声,这歌声,绝对是专业水准。朋友认识的餐厅老板过来告诉我:他们都是苏联的功勋演员,苏联解体后就失业了,从哈尔滨一路南下,在上海赚钱虽说不多,却是莫斯科大学教授工资的十几倍。
这家餐厅几年后消失了,但那歌声不时在我的脑海里激荡,似乎是上世纪二十年代霞飞路风行一时的俄餐馆的回光返照!
这家餐厅几年后消失了,但那歌声不时在我的脑海里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