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洁
说起舒昌玉先生,熟悉梅派的人都知道,他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的入室弟子、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我因在文史馆工作,担任他的联络员,有机会经常见面,还在《世纪》杂志主编沈飞德的带领下,为舒老做了一篇口述历史《我在梅兰芳恩师家学戏的日子》。今年95岁高龄的舒老,往台上一站,举手投足中的那份优雅古典,“梅派”自显。舒老祖上经营药材业,家境殷实,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顺理成章。可机缘凑巧,自小跟着父亲东家西家各场堂会听下来,竟喜欢上了京剧。就凭着这股子执着,25岁那年,他有幸入了梅兰芳先生的法眼,成了梅派弟子,并且在梅兰芳先生北京家中“寄宿”学戏半年。
舒昌玉对这难得的“寄宿”学戏的机会十分珍惜,在梅家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皆在红氍毹。梅先生看在眼里,对他很是喜爱,一个要学,一个喜欢要学的人,师生如父子。梅兰芳曾跟友人赞赏过这个小徒弟:“梨园外行人家出来的孩子,竟然这么要学,真是难得!”师母香妈也把他的生活照顾得妥妥帖帖,衣服都有专人给他洗,完全不用自己动手。
在舒昌玉眼里,恩师梅兰芳待人和气,为人随和、随意,正如他一贯的温润如玉,即使在梅家,不去先生正屋请安,舒昌玉是不大听到先生声音的。即便如此,梅兰芳身边的人对他都尊敬有加,除了极熟的知交挚友,从来也没有人敢和梅先生开开玩笑,嘻哈几句。
师母是旗人,但居家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对人直爽讲义气,有求必应,一切以梅先生为先,做任何事都替先生考虑。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是平淡生活,经常“哎哎”互相称呼,不过当着徒弟的面,师母会说“你们先生”如何如何,着实有趣。
忆及在恩师家学艺的时光,舒老有很多感慨:“那时候在先生家里,只要先生有演出,我就跟着师母香妈一起去看,先生演出多,我也看得多,大饱眼福啊!看得多了,自然就有不明白的地方,只要见着先生我就问,先生对我毫不保留,细细讲解。主要是讲人物,京剧的一切唱做念打都是以人物为中心。先生对自己要求很高,舞台上一个平常的动作也细细推敲,精益求精,自己琢磨出来之后先是演给我们看,看看顺不顺,然后又手把手教我,温和有耐心。先生对我就跟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这期间先生到天津去演出,也带着我一起,先生、师母带着葆玖和我四个人一辆车,一路上也跟我们讲戏。先生对我倾囊而出,我是学到东西的,这是我的幸运!”
舒昌玉曾多次说,跟着先生学戏,也是跟着先生学做人。戏比天大不假,戏德比演戏更重要,这是恩师待人处世的原则。他认为梅兰芳先生对京剧的最大贡献有二,一是强调以人物为中心,二是敢为人先,于传统处突破创新。京剧是门艺术,艺术的核心是人物,如何理解人物,并在戏曲舞台上表现人物,是演员要做的事;表演不是程式化,不能吃老本,不能刻板,梅兰芳先生的新开拓不仅体现在舞台布景、演员头饰服装、身段等方面的变革,更深入到戏曲人物的新思想、新面貌。戏改的时候,梅兰芳曾主张“移步不换形”,曾引起轩然大波并险些受批。这其实是一种误解,梅兰芳从不保守,相反,正是靠着一贯的创新他才成为京剧行业的一面旗帜,他曾总结:唱腔、身段和内心感情一致,内心感情和人物性格一致,人物性格和阶级关系一致,这样才能准确地表现出戏剧的主题思想。舒昌玉继承了恩师的京剧遗产,体验式理解人物、表现人物,戏即人生。《生死恨》《凤还巢》《宇宙锋》,梅派经典老戏里的传统文化之美让他爱不释手,他曾说:“我这一生只做了梅派这一件事!”
我曾笑言,大师梅兰芳门下的人不难认,低调,谦和,但自带吸引力不容忽视,戏里是男唱女腔,戏外是君子淑女,舒昌玉如此,童祥苓夫人、梅派传人张南云也如此,有其师必有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