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追前辈，摘得星辰满袖行

校刊《艺浪》

苏州美专毕业证明 书（苏州市档案馆藏）

沧浪亭畔的苏州美术馆

1917年颜文樑为上海来青阁书坊画水彩画风景16幅之“湖亭冬雪”

颜文樑为上海来青阁书坊画水彩画风景之“邓尉探梅”

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大门1927年

苏州美术馆筹备委员会合影1927年后排右三为颜文梁，后排左二为苏州美术馆首任馆长黄觉寺（南京艺术学院提供）

颜文樑（右）与朱士杰

◆曹俊

苏州美术馆2020年首个大展“回望江南——苏州美术画赛会100周年特展”以作品与文献联合展陈的形式，呈现了二十世纪上半叶，在古今文化碰撞、中西文明融合的大背景下，中国早期美术展览的面貌。惜乎因疫情，读者们要与各式展览暂别。且让我们在苏州美术馆馆长曹俊的“导览”下，在纸上一起感悟，百年前颜文樑等先贤，如何在家国危难之际，开创苏州美术画赛会这样崭新的艺术传播形式，传承江南文脉的同时，启迪民智。 ——编者

消逝的时光、沧桑的过往、绝代的风华，定格在一张张泛黄照片中，凝固在一摞摞尘封的报章里，封存在一段段残缺的胶片中。在忘却与发现的互动之中，往往诞生艺术之永恒。一百年前，在苏州这片江南文化膏腴光晔之地，以颜文樑为代表的一批文人志士开创我国近现代第一个全国规模之美术展览——苏州美术画赛会，首开风气之先，涵养艺术之美，为民族弘宣文化，为国家敦植美育。

以莹光照路，创建新学

托马斯·曼曾云：“人们不仅仅以个人的身份生活，而是不知不觉地与他的时代同呼吸、共命运。”于国人而言，1919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彼时中国深陷“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外有列强欺凌，内有民生凋敝，国家和民族面临空前危机。内忧外患、腥风血雨之下，社会各阶层虽立场、思想各异，皆不约而同寻求拯国救民之路径。

“栖心浩素，始终不亏”。海内大家在绚烂如夏花般年纪时，对真理愉悦、感动的力量，对问道真挚、执着的精神，摛彩竞发，尤是卓犖不凡。在1919那一年，19岁的谢婉莹第一次以“冰心”为笔名，发表其第一篇白话小说《两个家庭》，宣告在中国文坛登堂入室。在1919那一年，同是19岁的林风眠作为第六批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远赴法国求学。在1919那一年，20岁的清华大学高等科二年级学生闻一多发起成立清华美术社，学习绘画、探讨艺术。在1919那一年，21岁尚是铁路管理学校英文高等科学生的郑振铎，与瞿秋白等创办《新社会》旬刊。在1919那一年，同样21岁的北京大学学生朱自清写出新诗《睡罢，小小的人》。在1919那一年，年仅23岁的刘海粟，前往日本考察绘画及美术教育。也在1919那一年，时年26岁的颜文樑亦在默默探寻以美术救亡图存之道路。

早在1913年，鲁迅先生即在《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中提出“美术可以表见文化、辅翼道德、救援经济……应行美术馆、美术展览会等建设事业”之主张。颜文樑及那一代同道友人深具神州陆沉之痛，高举美育之帜，以莹光探照前行之径，终汇入“五四”新文化运动之涌流大潮。1919年元旦，颜文樑与杨左匋、金松岑、潘振霄、葛赉恩、徐咏清等中外友人共同发起第一届苏州美术画赛会，并于苏州旧皇宫开幕，为期14天，展出国画、水彩等画作，以及漆绘、照相着色、刺绣等工艺品。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等各地学校和美术团体均踊跃参展。以此为起点，每年元旦，苏州美术画赛会必如期举办。后至1924年第六届苏州美术画赛，吴昌硕、顾鹤逸、顾彦平等怡园画集骨干欣然加入。又至1928年，第十届苏州美术画赛移师苏州美术馆举办，同期举行苏州美术馆开馆典礼。此届画赛会开设16个展室，涵盖国画、西洋画、书法、刺绣、摄影等门类。张一麐、李根源、于右任、刘海粟、颜文樑、金松岑、顾鹤逸、吴子深、朱士杰、胡粹中、蒋吟秋、范烟桥、吕斯百等名流名家皆迭起相热情应和，作品逾1500件，规模空前，气势恢宏。

以美育济世，创树新风

两宋以还，以苏州为代表的江南地区，繁华昌盛，风雅晏足，尤以文化艺术成就擅场。上世纪之初，仍是春华独饶，风靡宇内。仅以美术为例，既有民间自发成立的怡园画集，也有教育体制最为完备的苏州美专。既有长期生活于斯的吴昌硕、吴湖帆等赫赫大师，也有拄危定倾无负于家国的张一麐、李根源等凛凛硕儒。既有热心美育事业的顾鹤逸、吴子深等訾富望族，也有鼎力造福桑梓的金松岑、柳亚子等文化名流。薰沐其中，苏州美术画赛会亦深得江南文化之秀，诞生于斯，绝非偶然。

画赛会以“提倡画术、互相策励、仅资浏览、不加评判”为宗旨，标立宽和包容之风尚，创树新风。志在以美育济世，濬启民智，故画赛会深得社会各界之肯定。至1951年时，第二十五届苏州美术画赛会更是盛况空前，计有吴昌硕、吴湖帆、齐白石、张大千、徐悲鸿、刘海粟、颜文樑、吴作人、吕斯百、朱屺瞻等今日国人所熟知之大家参展，尤为世人所爰称道。颜文樑等先贤深具民胞物与之怀，以画赛会引导社会审美，增进艺术进步，前前后后坚持二十余届，为中国近现代美术事业尽了最大之贡献。

颜文樑主张：“……因之美术在世界任何各国中，因为她最能代表一国的文化，于是美术馆之设立，在任何一个都市中都可以寻到。”1927年，颜文樑筹设苏州美术馆于沧浪亭苏州美专。初创时，美术馆陈列古今中外名画，方便美专学生浏览观摩。之后美术馆在沧浪亭发起美术展览会乃至音乐会，又举办艺术家联欢大会，洋洋大观、珠辉玉映。董希文、李宗津、费以复、钱家骏、俞云阶、杨之光、卢沉、罗尔纯和冯其庸等一大批新中国优秀艺术家和知名学者，皆是从苏州美专走出来的芸芸菁英。他们在各自领域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溢光流彩，为新中国美术事业作出了杰出贡献。

以美术救国，永葆初心

三曰创获新学。济慈有诗云：“听得见的音乐真美，但那听不见的更美”。颜文樑等先贤以美术救国为己心，援以各种新式推广方式激发少年儿童及大众对艺术之兴趣。譬如，1924年，第七届苏州美术画赛会始发送特刊。1925年，第八届苏州美术画赛会增添泥人、儿童游戏物品。1928年，第十届苏州美术画赛会举行“小画赛会”，针对与画赛会同龄的十岁儿童，鼓励其参与，颁发奖品和赠品。1933年，第十五届苏州美术画赛会特设“十五学龄儿童艺术展览”，开设十五岁儿童艺术成绩展览室，举行十五学龄同年会，共叙茶话并赠送纪念品。1934年，第十六届苏州美术画赛会亦设立与该届画赛会同龄儿童之美术展览，颜文樑出席并报告说：“你们都是与我们画会同年产生的朋友；所以这画会应该是你们的、画会今年开着第十六年。你们可爱的青春，便是我们的象征……”画赛会以此春风拂面之方法，将美术由精英雅集引入大众生活，亦将少年儿童引向艺术之堂奥。

演讲家爱默生云：“人的一生有赖于从一些人群中获得友爱、赏识、尊重、道义的支持与帮助。”值当时国事衰微之际，虽怀黍离麦秀之悲愤，颜文樑等诸公坚信正道多歧，用情深隐，用义浩然，专力治事。待抗战胜利，即着手重建苏州美专。旋于1946年，恢复举办第二十届苏州美术画赛会。之后继轨骏奔，连办数届。海内翕然，争相推崇。

沈从文先生晚年曾写下诗句：“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历经跌宕起伏的二十世纪，在战争、革命、颠沛、离别、建设、困苦、安定的大时代洪流里，颜文樑始终是恬淡而内敛的。他的艺术人生和美育之旅终归于澄明朴澹的生命状态。他带给我们的是什么样的启发和思考？点亮一盏灯，光芒虽渺小而微弱，却是为了光明而闪亮。如果宏大的叙事能够打动人心，那么润物无声的娓娓深情同样能够拨动我们的心弦，长久地涤荡我们的心灵。

亨利·戴维·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道：“我们不一定能如期抵达我们的港口，但我们会保持正确的航线。”颜文樑那一代前贤的传奇与苦难、辉煌与落寞、欢愉与寂寥，在这个百年诉说的故事之中，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