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要继续

刘伟馨

在播放电影演职员字幕时，银幕外是两个人的对话，显然，这是一个职场应聘。镜头推出，看一个中年男人焦虑的表情，就知道他很想得到这个岗位。这部《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是80多岁英国老导演肯·洛奇的最新力作，要是你还记得前几年《我是布莱克》，本片和那部电影一样，也把镜头对准下层民众。“新现实主义中最重要的导演”，肯·洛奇担当得起如此称誉。《我是布莱克》主角是木匠，本片则是快递员，还有护理员，这是现在我们最熟悉不过的行当了。

这个应聘者叫瑞奇，20多年来他什么活都干过，尤其在工程方面，诸如挖掘、打地基、排水、铺地、水电，甚至连坟墓都挖过。现在他失业，对快递这个工作有兴趣，尽管快递公司告诉他，他和公司不存在雇佣关系，他只是自雇——不是员工，没有合约，没有工资，公司指派任务，完成取酬，就像是现代社会越来越时兴的“零工经济”，他仍然乐此不疲。他认为自己是工作狂，会比别人赚更多的钱，以改变目前租房为居、欠债过活的窘境。瑞奇有一个妻子，一双还在读书的儿女。妻子艾比是护理员，她为了丈夫的新职业，卖掉自己做护理工作时也用得上的旧车，让丈夫首付买了运送快递的崭新货车。

看起来这是一对勤劳的夫妻，电影话分两头，让我们看他们各自的工作。瑞奇每周上班6天，一天14小时，自己开车，自己送货。公司分给他一条线路，给他一个扫描器。头儿说：“这个扫描器是快递的命脉，很贵，丢了要赔钱，你扫了一件包裹，包裹就是你的了。记住，限时件，必须在一小时内送达，不得送迟。”导演肯·洛奇用几个片段，让我们追寻瑞奇的踪迹：堵车、停车吃罚单、客户不肯开门、请人代签收受气、有人不肯拿证件，甚至和客户为球队起争执。与此同时，妻子艾比也在忙碌。她护理在家的老人、病人，没有底薪，照家访的次数计酬，到处奔波。由于旧车被卖，只能搭乘公交，费用自理。这一对夫妻早出晚归，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电影里有一个镜头：深更半夜，双双累得躺倒在沙发上，打呼，电视机开着，11岁的女儿在为他们收拾吃剩的碗盘。

无论如何，影片在一系列琐碎而又真实的场景里，为我们展现了男女主角共同一心为改善生活所作的种种努力，但他们没有想到，一场家庭矛盾隐含其中。不能说父母不关心儿女，艾比每天在自身的忙碌之外，总会打电话关照女儿：晚餐在微波炉里热一热，玩电脑不要超过15分钟，做完功课早点睡觉……对于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儿子，母亲叮嘱他不要逃学，父亲希望他将来考大学，不要像自己一样，找不到好工作。但他们怎么有时间真正了解儿女的心思！儿子喜欢在街头涂鸦，在学校和人打架弄伤老师，在小店偷窃喷漆。瑞奇因为抽不出时间去学校，儿子受到处分，夫妻第一次开始争吵；而女儿因不想让家庭失和，藏起父亲的车钥匙，惹得父亲以为是儿子在捣鬼，第一次打了他耳光，家庭矛盾爆发；瑞奇因此耽误工作被公司扣钱罚款……

这是一部沉重的电影，艾比说她做梦：“梦见掉进流沙，孩子拿树杈救我们，不过，就像越努力去工作，就越沉入无底深渊。”瑞奇最悲惨的时刻是遭劫、被打、扫描器受损，而快递公司非但没有慰问，反而打来电话怪他影响业绩，要他赔偿、罚他款。艾比在医院当场对着手机发飙：“他脸都肿了，头都破了，你却要罚他钱，要他赔扫描器。他在帮你工作，怎会是自雇，你们公司怎么可以乱来，这是人命，是我的家，不容许你践踏。”肯·洛奇把温文尔雅的英国的另一面撕开给我们看，那里有剥削，有不公正，有无奈，有无助。片尾，瑞奇为那几千英镑的赔偿，为不让全家无屋可居，不顾家人阻拦，硬是带伤开车去工作。摇晃镜头里，我们只看见他流泪、悲伤，直到银幕转暗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