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6日 星期二
三言两语 春江水暖(插画) 春天的套装 母亲跟前那棵柳 清明祈福愿安泰 池莉的发声
第17版:夜光杯 2020-04-06

母亲跟前那棵柳

唐大山

五十岁前回家看母亲,五十岁后回去望柳树。

离大门不远处有一棵大柳树。据母亲说,那是别人锯树时掉下的一根枝条,和手指头粗细差不多。父亲把它捡回来,随手插在坑沿。没人关注它能否成活,次年却长成一棵像模像样的小树。等我出去上学,门前柳已经长大。

那时一星期上六天课,星期六放学回到家,当天晚上要把作业做完。第二天早上起来把课文背会,吃完早饭,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中午回来,母亲往柳树下的石磙上一坐,我从村里井中挑来一担水,舀上一瓢送到她手上。那会儿,是她享受幸福的时刻。接着是我烧锅,她做饭。

母亲的七男一女中,我是最后一个结婚的。我不用“成家”两个字,有父母在,唐圩的三间红瓦房就是我的家。家一直在,只是她的儿女没有一个在身边。

我差不多每星期都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天没黑,第一眼瞅见门前的大柳树。柳树下的母亲摇着扇子,说声回来啦,接过我买的馓子吃几根。

我的女儿出生后,母亲很喜欢她。自从有了双休日,我带着女儿回家的时间改为星期六上午。

母亲等待的时间因我和女儿的到来出现变动。我和女儿一般十点左右到家。那时,太阳暖和,长着叶子的柳条随风一摆,大树下的母亲不再坐石磙,而是改坐在用苘绳襻成的软床上。床上放着一个针线筐,邻家老嫂子坐在床的另一头,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家常。

看到母亲,女儿从自行车上下来,一边喊着奶奶跑过去,一边要我给她做小响。我不愿折母亲上方的柳条。母亲撩撩风吹散的头发,女儿看到了说:“奶奶有白头发了。”母亲笑着说:“奶奶老了。等你长大再回来时,要是见不到奶奶,这棵大柳树就是奶奶。”

女儿当然听不懂,撒娇说:“爸爸快给我做小响,我要吹给奶奶听。”

我看着跟前枝繁叶茂的柳树,像一把巨伞给母亲遮阳,不忍下手,想到远一点的柳树上去折。

母亲说:“就在这棵树上折一根吧。以后,这树上的枝条都用得着。早吹晚吹都是吹,还不如活着听孙女吹的小响。”我的心一抖,母亲怎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随着年岁的增加,母亲走路越来越困难,我却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工作。当我每年一次回家探亲时,母亲连拉动软床的能力都没有了。

天热的时候,邻居把软床搬出来,放到柳树下。母亲拄着一根竹竿截成的拐杖挪出来,坐在上面,总是对着大路的方向。

2017年的秋天,当我接到哥哥的电话回到家,几天没有进食的母亲躺在床上。她认得我,但说不出话来,多数时候处于昏迷状态,嘴里时断时续传出“俺娘俺娘”的呻吟声。

我想起母亲在柳树下乘凉时说的一句话:“人不遇到难事不喊娘,人不感到疼痛不喊娘。”母亲不停地喊着“俺娘”,定是难受到极点,连自己也意识不到了。

那一天,还是来了。我拄着哥哥从门前大树上砍下的柳枝做成的孝杖,把母亲送到西地。我和哥哥共同把幡棍放在母亲跟前。

去年我回家的时候,母亲跟前的柳树长得很旺。

时间一晃快三年,那个让人思念远去亲人的日子又到了。母亲还在柳树下,今天,儿子所能感受到的,是她通过青枝绿叶发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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