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兆银
母亲节,不禁想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那是滋润我们儿女的甜美乳汁。
上个世纪70年代,一个秋天的上午,我正要下楼出去和小伙伴下象棋,就见母亲笑着走进前楼,把手上拿着的信递给我,对我说“给我念信”。
我从信封里抽出信,母亲在我面前坐下,笑着倾听。
这是我两个哥哥从云南农场写来的信,我记不得了具体文字,但大意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收到了同事带来的咸肉和豆油,还有母亲亲手做的月饼。我们在中秋节烧了咸肉汤,看着月亮吃月饼。我们把咸肉汤喝个够,还用舌头在碗的四周舔了又舔……
我念到这儿,母亲笑了,笑得很满意,笑得很灿烂。
我继续念:我们已经半年没有吃肉了,每天都是卷心菜,加点盐,一滴油都没有。今天我们过了一个美好的节日,抬头仰望,月亮是那么圆。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想念父母亲大人特别是母亲。我们在上海过了多少次中秋节,从不知道珍惜,今天尝到母亲亲手做的月饼,味道是那么香甜。亲爱的妈妈,我们真想回到你的身边,可是云南西双版纳离开上海太远了,我们真想变成鸟飞回上海飞回家……
突然,母亲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得双肩抽动,哭得眼泪从手指间流溢出来。我一时手足无措,就说,“妈妈,你不要哭啊。”
母亲哭了一会儿,掏出手帕擦干眼泪,“我控制不住,你念吧。”
我继续念信,母亲的表情随着我念的内容一会儿沉默,一会儿伤感,一会儿高兴。我总算把三四张纸的信全部念完,然后把信放在桌子上就准备离开,可是妈妈叫住了我。
“你再念一遍。”她语调里有些许恳求。
我大为不解,信不是全念过了吗?
“我还想听一遍。”妈妈说。
我耐着性子又念了一遍,念到某个地方,妈妈就说,“这几句话,你再念一遍。”当第二遍念完信,我急忙站起来放下信,转身往外面走,小伙伴在等我呢。
母亲又叫住了我,我回过头来,母亲想说什么却有些犹豫。我问,“妈妈,还有什么事?”
“我想再听一遍。”妈妈说。
“我还有事,不念了。”我朝外走去。
我走到亭子间门口,突然到母亲的哭泣声。我犹豫了一下,返身上楼,回到母亲身边,说,“我再念一遍吧。”
“那太好了。”母亲擦着眼泪高兴地说。
我又念了一遍。母亲像是口渴的喝足了水,脸上显出一种满足的神情,“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问。
“教我用录音机,以后你念信的时候录下来,我可以有空听听。”她说。
“还是我来念吧。”我说。
“好,你去玩吧,我要烧饭了。”母亲拉开五斗橱最上面一个抽屉,珍重地把信夹在一只黑色大夹子里,那里夹着的信已经厚厚一叠了。
持续10年,每月总有二三天的上午,母亲只要听见弄堂里传来某一种自行车铃声,就判断邮递员来了,于是兴冲冲地跑到门外,很远地看着邮递员骑车叫着门牌号和收信人姓名过来,母亲没有等到信就说“明天肯定会来”;收到信则很高兴,连声对邮递员说“谢谢”,接着就是我的读信时光。
如今想来,为母亲念信也是一种愉悦是一种幸福。年少时总以为和母亲相伴的时光很多,当我们老了意识到应该和母亲好好相伴的时候,才发觉已经没有了“时候”。母亲在的时候,儿女无论走得太远,总是走不出母亲的牵挂;母亲不在的时候,母亲是儿女此生走不出的怀念。岁月不老,母亲会老,和母亲的温暖相伴相依,成为我们回不去的过往。母亲去世经年,可她听我念信时的那种期待和满足的表情历历在目,母爱永远散发着一脉沁香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