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4月19日 星期五
谁 墨荷图 “不收中差评” 飘香的炒麦粉 说“艺” 上海男人贾师傅 钱厓瘦铁
第12版:夜光杯 2020-08-29

上海男人贾师傅

陆仲绩

中午时分,世纪大道地铁站依然繁忙。排队进站,测体温,背包过检,刷卡。觉得有人在注视我,过闸机后再回头看看,有些印象,但好像不认识:黑黑的墨镜,头发稀白、铮亮清爽,嫩色T恤,深色长裤,中等个子,80多岁的微胖大叔。谁啊?不认得,继续赶路。

“小陆子……”

“贾师傅!”回过头,大叔已摘下墨镜,看清了。应该有四十年没见面了吧,他还记得我。

上车都有座位,贾师傅客气地让我坐靠边的,说他没有几站就下。一个80多岁的大叔在礼让一个近70岁的大叔,恭敬不如从命,受让了。

“你在科学院,打听一下,数字货币、区块链,是什么东西啊?”刚坐下贾师傅就问起来了。

“真不晓得。这个也不是一句二句说得清楚的。贾师傅,要投资大项目了?”

“上海人嘛,啥都要晓得点的,是(口伐)。什么投资,六位数的密码管三位数的钞票,省省(口伐)!”

上海滩,一般欢喜立弄堂口的会说“朋友,帮帮忙!”而经常屯(孵、坐)在屋里向的会说“省省(口伐)!”前者直白不无调侃,后者含蓄稍许调皮,这大概也是上海人之间的细微区别。

贾师傅当时在厂里也算是个人物,车间里的卧式车床也就他玩得溜溜转、“老家生”做事情认真,他的徒弟也有些惧怕与他搭班。以后我与他搭班,他的徒弟过来特意提醒我,老头子厉害,上手快,什么材料一眼就能看清,垃圾堆里,球墨铸铁的一翻就准,结棍!有一次,碰到难题了。加工铁皮机壳,软不拉塌的,刀上去使不上劲,眼看工期要拖了,我狠了狠心,花了几乎一个班加工了一只托底的工具,可不小心把新买的上海牌手表表面给碰裂了。贾师傅来接班,看到加工的工具,说了一声好!再看我摸着手表面子的沮丧样,说了一句“上海男人,做人要有故事,味道就浓了。”能被“老法师”认可,比“花里八哨”的安慰要有用的多,以后我常戴着这块表面带裂痕手表,至今也不去修它。

没多久,贾师傅要结婚了,双方都是二婚,要我们这些年轻人第二天帮忙搬家具。大伙自然乐意,晚上围着他的车床听他讲恋爱“八卦”。贾师傅一高兴,就来了:找对象,一要“可以”,第一眼就对不上就不要硬来,以后难过来兮;二要“对路”,谈得拢,讲得来;三要“经看”,经得起看,谁不认为自己的新娘是天下最漂亮的,可能够越看越可心,越看越耐看,以后就可以过日子了。未来的师娘大家也认识,是厂里的,第二天搬完,齐刷刷坐了一张八仙桌,端得了齐斩斩的一桌菜,旁边一声不响笑眯眯站着看着大伙,刚要起筷,贾师傅又到后面搞了一盆萝卜干炒毛豆。那时候,没有冰箱,要变出新的菜来还真不容易。贾师傅说话了:上海男人,可以不做菜,但不能不会做菜;可以没有空做,但不能有空还不做。懂(口伐)!当着未来的夫人说这些,好像是承诺是表白,也太浪漫了。老法师发话、老克勒传经,下面一群懵懵懂懂的青年人,一个劲地点头……

“师娘好(口伐)?你穿得山青水绿到啥地方去白相了?”

“看孙子去了。家主婆在家做股票,扎劲来!”

“一看你这副弹眼落睛的样子,发大财了。”

“啥发财?小来来,总比闲着无所事事,憋着的好。就像喝老酒,小酌怡情。”临走,“小陆子,钞票不要太多,够用就好,家主婆当家,你省心她放心,不要搞得吃吃力力的。出门在外,穿得挺括,尊重别人自己也开心。挺括(口伐)!”一本正经的样子,然后站起身,嬉皮笑脸地弯腰,鞠躬,顺手摸摸我的头顶,摩挲了我的后脑勺新近开垦的“小岛”。“小陆子也不年轻喽……我到站了,再会!”

过去贾师傅可不是这样的,越老越像孩童,越来越会“白相”,反而多了些亲切感。

“再会,哦!问师娘好!”

“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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