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山居图

洪铁城

大岭者，崇山峻岭也。山有多高？五六百米；岭有多陡？四五十度。借用毛泽东主席诗句“乌蒙磅礴走泥丸”形容，甚为恰宜。没想到大岭也是村庄的名字。

夕阳慢慢西下，余晖斜照漫山遍野的新房子，照在三层两层依山就势的新房子，照在新房子前可以晾晒谷物的大露台，照在新房子看得见山林的大玻璃窗，照在新房子旁的橘子树和火红火红的枫树，太漂亮了。我大为惊喜，不停地按快门，生怕眼前美景眨眼间跑掉。

大岭村生活着的多是翁姓人。《翁氏宗谱》载，他们来自福建莆田，两兄弟，一个落户金华城东上浮桥，一个选择大岭筑宅而居。680多年了，大岭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现有144户，420多人。

原先歪歪扭扭的泥墙房子、碎石房子大多拆掉了，只存下三四座当古董了。原先用山石铺的、坑坑洼洼的羊肠小道，雨雪天泥泞难行的羊肠小道，如今已经变宽了，平坦了，变成黑油油的柏油路了。

村书记翁健余说：我们拆掉的泥墙房子、碎石房子，多是上世纪50年代建的，全都使用六七十年了，实在太破烂、太简陋了，没法住。报经上级批准，于2000年前后原拆原建为现在这个样子。

外人不知道这些漂亮房子建得何等艰难。他接着说：“我们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在村里建房，得辛辛苦苦地把买来的每一块石头、砖头、瓦片，从山脚下吭哧吭哧、汗流浃背地运到400多米高的山上来……”

既然建房又苦又难，为什么不到市区买现成的商品房，还可以让子孙做城里人？村支书答：因为这里空气清新没有污染，夏天凉爽不用空调，因为长辈们都在大岭——是呀！跟大人住一起，“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方便。

翁健余自豪地说：“我们每家每户都有小车，全村约有300辆。下山到金华跑一趟，20分钟就够了，像邻居串门一样方便。”

村里有水田185亩，旱地672亩，三分之二村民在家务农，以种番薯、玉米为主。而如今大岭的蔬菜名声在外，萝卜、黄瓜、茭白、茄子、四季豆，全是城里人吃不到的高山味道。还有满眼的野生柿子，自然风干后又香甜，又有嚼劲，很多批发商干脆上山上门来收购了。

我们被引进一座新房子里喝茶，大开间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宛如一幅风景画。女主人擅油画，倾全部积蓄与大岭两个农户联手拆旧建新，准备开民宿，名之“仰望星空”。她说，不管日后生意如何，后半生能在这里住，每天画画，就很满足。

这就是大岭人六七百年栖居、坚守大岭的缘由吗？

其实早在680多年前，一世祖翁群公就给后人道明了：

玩山有胜景，欲效醉仙翁。不愿金城住，安居岩穴中。行文至此有人问，这是不是有悖于当今热门的古村落保护？

不是的。大岭仅仅“历史较早”，却不是“传统村落”，他们拆的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建筑，子孙后代有能力进行更新改造，理所当然应该有更新、寻求现代化生活空间的权利。

岁月蹉跎，大岭村原先的山川沟壑没有变，选址定位没有变，结构形态没有变，原先的禹王庙、古窑遗址依然故我。还有，大岭村原先的六棵大樟树、一棵大柏树、一棵相依为命的夫妻树，至今仍然高耸云天，更加繁茂了。

大岭人祖祖辈辈保护的是蕴藏祖先智慧、具有多种“价值”的所在——生态环境。而病歪歪、皱巴巴的，连同往日的贫穷样貌，多被万紫千红、欣欣向荣的新鲜替换掉了，这也是古村保护的一种模式，是可持续发展的人居环境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