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面试

瑞秋

我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干了六年多，熬过了适应期和被认同期，步入了沉淀后的成长期，水到渠成的升职加薪，顺势而为的得心应手。

某天，接到一位猎头来电，问我是否有意看看新的机会。我说:“不，我想在事务所稳定地干下去。”猎头给我讲了一通聪明人不拒绝机会的道理后，又说：“开些让自己动心的条件吧，谈不拢，你没损失，谈得拢，皆大欢喜，中途心情变更，再说‘不’也来得及。”为了打发这番苦口婆心，我拍了拍脑袋，随口开出了让自己心动的条件：“职位级别比现在高，薪资福利涨幅大于百分之八十，配备助理部下。”听上去有点过分，但我这是故意以不太可能接受的条件，让猎头知难而退。然而，几天后猎头回复我：“招人公司说可以考虑，面试正在安排。”我有些猝不及防，条件是自己开的，再找托词就有捉弄人的味道了。

招人公司是一家知名企业，盈利能力很强，福利政策也很不错。面试前，我查阅了公司的相关信息，但也只做了一份提纲性的简历，没下功夫，打算现场如实回答问题，避免误导和被高估，让自己陷入一边辞掉现有工作，一边不能胜任新工作的困境中。

人事方面的面试重点是资格审查，而心理、性格、抗压能力和领导力的测试是在电脑系统上快速答题几个小时，我估计过关的原因是答题时很放松，以平常心跟着感觉走。

直接上司对我的面试，是把现有的专业问题编成案例让我解答。看到案例中的疑难杂症，我窃喜，这些都是日复一日我为客户解决的问题，临场发挥，犹如资深医生坐堂看常见病，下诊断开处方笔尖流畅。后来得知，上司事先也做了功课，他从财务顾问处拿到了答案，听我解析时，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只是他全程面无表情，直到送我出门时才露出笑容，和我说下次怎样怎样，言下之意，后会有期。

和总裁的面试被一拖再拖，猎头总向我解释，总裁满世界飞，约见时间还在排队。我想他不急我更不急，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当年是某项执业资格考试的第一年，事务所为此重设门槛，考试通过，获得资格证书，作为留用的硬指标，为此所里人人应考。要在两个多月内备考五门课，我的业余时间几乎都搭上了，谁知临考前两天，猎头确认说次日面试。我看了看复习计划表，最后两天排得满满当当，不得不弱弱地说：“要不这次就放弃吧？”猎头瞪大了眼睛说：“你也太自说自话了吧？人家日管上亿元的生意，专程飞来，面试完就飞走，没有下次。”

第二天，我推开一大堆复习资料和习题集，出门时又开始纠结了，爽约吧，不厚道，去面试吧，时间被挤掉，万一因此挂科，我拿什么和未来的东家讨价还价？我转身回家继续翻书，看了几页，坐不住了，觉得不妥，少看半天书，考试未必不过关；不去面试，于人不仁，于己前功尽弃，连最后说“不”的机会也没了。去还是不去？良知最终战胜了理智。

见了总裁，一番自我介绍后，他问：“你是从公司过来的,还是从家里过来的？”我懂潜台词：从公司过来，可能被一个会议或难缠的客户耽搁，身不由己地迟到，可以被原谅。我可以顺水推舟，但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招来：“从家里来，明天要考试，正争分夺秒。”总裁问：“你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吗？”我答：“我很笨，比如考试，人家不怎么复习都能过关，我不努力就不行。”我知道，没人会在面试时坦言自己笨，但我不想掩饰，不想美化自己。总裁最后问：“为什么想进我们公司？”我答:“我不是太急切地想，因为我现在的工作也不错。”后来聊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走出总裁办公室，我有一种把事彻底搞砸后的解脱，把一手好牌打烂后的释然。

两个月后，我等来了录取的消息。猎头还向我透露内幕：“时间拖那么长，是因为招人公司在最终的二选一上举棋不定。”

一个不将就的招聘，一个半推半就的应聘，结局意想不到的完美。无心插柳柳成荫，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确是人生中的小概率事件，除了感到幸运，我更想梳理原由。面试迟到，无疑是重大减分项，揭己之短，又让自己矮了一节，除了专业和经历，我到底赢在哪里？是诚实坦然，不装不演，不亢不卑吗？

我后来也为团队招兵买马，那些简历和求职信上的自我介绍，尽善尽美，字里行间跳跃着的是不可多得的完美人才。而在面试中，多几个灵魂拷问，比如对过往经历的反思和感悟，回答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话题或重点。我从中悟出了资深面试官的阅人术，他们更愿透过美化了的自荐PPT，看到求职人最本色的东西。人无完人，看懂应聘者之长短，才能在日后最大限度地扬其长，避其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