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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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3-07-18

关于葱

榛子

由于在北方的生活经历,关于葱,我只认可大葱,北方人又叫京葱。上海人喜欢的香葱,我是不认可的,它有什么香呢?在小菜场买菜,卖菜的会送给你一把小香葱,这一把小香葱我拿到家里,多半是放烂了。

至今还记得北方有一句俗语,叫做“大葱蘸酱,嘎贝儿就呛”,听起来吃得可真香啊。其实大葱蘸酱,所取的是葱白的甜而辛辣,葱叶呢,我看是乏善可陈。

从前,辽宁人多食高粱米,红高粱米味涩,白高粱米为上品。有一种吃法叫“打饭包”。白高粱米煮得的水饭,捞起沥净,铺在洗干净的碧绿的生菜叶子上,米饭上面再铺葱白和黄酱,然后把菜叶子卷成“饭包”,眼睛一闭大快朵颐。

我如此小看香葱,嘉禄兄一定大不以为然。嘉禄是美食家,他在美食文字里多次写道:“撒葱花,浇热油。”但我总以为,区区碎葱叶,能给食物增添多少香味呢?可是在生活中,却有那么多的人喜欢香葱。我常在一家小面馆吃面,几乎每天都去。他家付货的平台上,放着一碗葱叶,一碗香菜叶,任由食客自取,我每次都不加葱叶。一段时间以后,付货台上葱叶、香菜叶撒得到处都是,服务员就把这两个装着碎叶的盆子收到柜台里。师傅把面捞上来,他在里面给你添上葱叶和香菜叶。我每次都关照不要葱叶。可有两次师傅手忙脚乱,给我的面里也扔上葱叶,真是岂有此理。

汪曾祺先生是公认的美食家,他会吃也会做,他也喜欢葱。他有一道自创的汪家菜:回锅油条。吃剩的冷油条搋通,塞进肉末、碎葱、榨菜丁拌就的馅子,封好口,入油再炸,变成一道美味。前年我随着众人,在高邮,看了汪先生纪念馆以后,又在街上的“汪家菜”品尝了这道美味,也许不是汪先生亲做的缘故,味道并不怎么样。

葱叶的好,只好在一个颜色,俗话说“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就是在称赞葱叶的绿色,和豆腐的白色相得益彰。但是我要说的是,小葱拌豆腐万万不敢缺了葱白,不敢缺了葱白的甜而辛辣呀!不过也有好的葱叶,辛辣而甜,那便是羊角葱。《于谦小酒馆》里说,羊角葱是过冬大葱的分蘖,此言差矣。羊角葱是另外一个品种,长一虎口,叶、白各半,其状弯如羊角,故得名。北方的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令,羊角葱上市了,称得上是时鲜菜。那年春天,我在赤峰县二道河子水库做民工,公社民工食堂里买了十来斤羊角葱,怎么吃呢?厨师把它粗粗地剁成寸段儿,扔在一个水桶里,撒下大把的青盐,一杀杀出汤来。百十个民工一抢而光。主食是什么呢,玉米面发糕。那么好的羊角葱,本应该炒肉炒蛋的,却是一把大青盐就打发了,真是暴殄天物。

那年我和姐姐在旧金山国际机场落地,淼开车来接机。她带我们去一家中餐店,店名叫“天上掉馅饼”。我和姐姐马上充满期待,口舌生津。四十年前,我们都吃过克旗的牛肉馅饼,那是整个昭盟闻名的美食,皮子焦黄肉馅鲜嫩,口味丰腴。可是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皮子硬,肉不新鲜,为了掩盖肉的异味,加了过多的佐料。我草草喝了小米粥,在不大的店堂里来回走。我真想冲到柜台前,对那个华人小老板说:“牛肉馅里是要放葱白的,很多的葱白!”要知道,葱白之于牛肉馅,正如荸荠之于狮子头。

现在,我要说一说葱叶给我留下的美好记忆。10岁那年的塞北煤矿小镇,我在初春的路上走着,树木凋零乍暖还寒,突然我听到一阵鸟鸣,仿佛春暖花开。一个跟我同龄的男孩子,双手拢嘴,悦耳的鸟叫声是从他嘴里吹出来的。在他展开的手掌上,我看到一片葱叶子,他把厚厚的葱叶肉刮去,只留下一小方白色的葱膜。他告诉我不是吹,而是吸气,嘬唇。小孩子学东西快。奇怪的是,后来再没听到有人吹葱,除了我自己。回想起来,下乡五年,漫长而枯燥的生活里,也没有吹过一次。上世纪80年代,松江的“市属厂联谊会”经常搞联欢,每厂出三个小节目。那次,人们看着我从一本书里,摸出葱叶含在嘴边,竟然吹出了鸟叫,他们惊讶不已。咂唇是孤独的鸡雏,短吸是欢快的百灵,长吸快速抖唇,就像一只鸟看到另一只鸟,欢叫着从这棵大树飞到另一棵大树。那次联欢,我们这个中小企业第一次获得了二等奖。

吹葱,这技艺是谁发明的呢?它始于何时,它会失传吗?

这篇文字写到一半,闲翻旧书,蓦地看到苏轼的句子,在黄旧的书页里等着我,它等我有多久了?“总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葱叶送迎翁。”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技艺竟然有着近千年历史;喜的是,仿佛有幸在文字里找到一个老朋友,很老很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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