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发呆

桑胜月

很久没去理发店了，小店还是老样子，心安且喜。

待小老板给我围上足可罩住我全身的围单，忽发现正前面缝制的是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像开了一扇窗，可见我的双膝。为何？我小幅度地左顾右盼：左边客人正透过这扇窗看着手机，右边的客人也同样在围单下划拉着手机。

哦，我猛醒：这是理发店与时俱进的贴心服务，他知道，手机就是顾客的性命，一刻也离不得的。决不能让你在理发时发呆，浪费时间！

依我之见，进理发店既是理发，不也是最好的放松时刻？对镜看，小师傅刀剪轻轻翻飞，三千烦恼丝慢慢飘坠，头顶风光瞬时焕然一新。微醺的你，放空了心中久积的块垒，每个毛孔里全汪着惬意。你的新与美从头顶至心窝，这是你第一次发呆的所见。

说到“发呆”，不由想起我去过的大理、丽江和束河。那里有大大小小的茶馆，“喝喝茶、发发呆”是揽客的招牌。的确，一身疲惫的城市客，放下行囊，坐在苍山脚下，洱海岸边，一杯香茗，眼神散淡，心无负累，就那样发着呆，发着呆，一旦回归，心灵洗涤，还你一个新人！

那是前些年了，现时还有发呆的环境吗？出门进电梯，厢壁的各式广告就频送秋波，喊你买车、让你植发。一家叫“啄木鸟”的维修公司大声宣告，除了感情不修，它什么都能为你修……

看画展去吧，美术馆、博物馆总该是清净的。莫奈的睡莲，梵高的向日葵，心仪久了。不过画前人头济济，你需披荆斩棘，方近得画去。想细细端详，呆看一会儿，遥想一下画家作画的始末？做梦去吧，你能做的只有踮脚高举手机，咔嚓咔嚓一气，觉得够发九宫格了，才抹着汗突出重围。以后我见你的九宫格，自多了一份同情与理解。

那就不看画展，进公园觅个清净去，呆呆地出个神。哈，现在的公园可是热闹堪比庙会。公园最好的场地上，爷叔、阿姨们交谊舞旋着，广场舞跳着，唢呐、手风琴、音箱争相高分贝响着，一比高低，震动着你的耳膜。你的清净，公园没有！想发发呆，看来只有回家发去……

家里还真有发呆的地方。你看，我往阳台一站，下面一片苍翠的香樟林，风儿吹过，绿海波涌，神思飞回到二十年前株株香樟树来小区落户时的瘦枝弱叶，爱怜顿生……正呆想着出神，手机振动，我即刻调转视线，看起了朋友的九宫格，为朋友晒的“诗和远方”，我立马舍弃了这边的风景独好！习惯了喧嚣，也变得浮躁，看惯了熙来攘往，也丢弃了独坐深思。我们永远步履匆匆，从不舍得停一停脚步。从孩子降生，我们给他们准备的字典里只写着四个字——努力奋斗！所以我们的孩子与我们一样，甚至比我们更急更忙，“发呆一会会儿吧，孩子”，我料想会对孩子这么说的一定很少很少。因为我们鄙视“发呆”，它成了懒惰、躺平的代名词。

发呆的终极意思，大概就是静静地与心灵对话，去除心中多余的杂念与俗务，使之轻装上阵。可能有人会怒怼“心里是空的，对什么话？”是的，心已空的人是不会适时发呆的。但看到过一篇科普新闻：同时处理太多事务，让脑子一刻不得闲的，岁数大了更容易患上阿尔兹海默症。让我戏说一句：现在不会发呆，老了可能变痴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