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故人上心头

魏振强

跟朋友喝了点酒，一个人沿着湖往家走，穿过小树林到湖边，清风习习，虫子低吟高奏，悬于天空的月亮把树的枝干和叶子投射到地上，像长长的芦苇和浅浅的水草浮在水里，我立着看，似乎看到五十年前家门口的池塘、沟渠——那时的水里晃荡着多少鱼虾和水草，那时的水多干净。

至一拐弯处，一个男人突然从路边的石凳子上起了身，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往前走。我望向他，他的两条腿有点“撇”，后背很宽，一边的肩往上提，一边的肩往下垂，像是在用身子给自己“扇风”。怎么这么熟悉？心下一凛。忽然想到程兄。但程兄走了13年了。我不紧不慢地从后面看，那样子，分明和他一模一样！世上真有这么相似的模样吗？是不是我太想他，无端多出了附会？但我确实是因为他而突然想到了程兄。

程兄是13年前溺水过世的。这么多年，我常会想到他呵呵的笑、他打牌时的抓耳挠腮，想到他从硕大的裤兜里拿出撕去包装盒的好酒，“咚”的一声磕在饭桌上，还有一道去荒山野岭徒步，他总会冲在前面，在草丛和荆棘里穿行，粗大的嗓门里蹦出一句：“夏天的草窠里说不定有蛇，你们小心啊，我不怕！”程兄大我们十几岁。他真的不怕蛇吗？这世上真有不怕蛇的人？我不信。如他那般生动可爱，如他那般愿为他人挡除凶险而又说得一派云淡风轻的人，太少了。

三年前，也是程兄去世整整十年后，我决定去他老家的镇上走走，他不在了，但那条老街还在，老房子还在，他的弟弟和他年逾九旬的老母亲还在。日暮时分，到了那座名叫“隐贤”的千年老镇。在一间昏暗的房子里，一位老人安静地坐着，见我开口就叫“郭老板”，明显不辨世人、世事了。为了控制情绪，我转身出了门。立在路边，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我多想程兄的老母是一位矍铄、健朗的老人啊，可惜不是。老街正在改建，挖掘机声音震耳欲聋，大货车呼啸而过，卷起尘土。我并没感到厌烦、厌恶。它再吵再脏，也是他的故乡！

那个男人还在前面走，踉踉跄跄，我就这么一路跟着，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看他宽厚的背，看他“扇风”的样子，就像看着月光投下来的“芦苇”和“水草”，心里有喜悦，也有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