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1日 星期日
新疆风光(水彩画) 回味赤豆棒冰 所谓拼盘 说说杰哥 拾穗者 大山深处野山参
第13版:夜光杯 2023-07-22

拾穗者

高明昌

拾穗去哇?小伙伴双手相握,呈喇叭状,朝天喊着。我听见了,依葫芦画瓢地回应了,去的呀!就这样,不到五六分钟,三三两两的伙伴,从各家的草屋瓦房,从各条的场地小路,像一把撒向河里的渔网,慢慢地收缩到我家门口,散立着,开始张开自己的花袋口,让对方检查自己的花袋有无漏洞。大家都觉得,让别人检查自己的花袋,细致、周到。检查好后,我们就奔向野外,到田间去了。

五月去的是麦田,麦子已被大人挑到了仓库场,眼前的麦田一片白亮,有点刺眼,但我们依旧不敢下田,我们要等待一个程序,这是规矩。那时的村上有一个做法,所有的麦子挑到仓库场后,村上会派五六位老奶奶来拾麦穗,她们拾的麦穗是交公的,她们拾过以后,我们才可以拾,我们拾的麦穗是给家里的。我们严格遵守着这个规则,但我们有时却无法判断脚下的麦田拾过了没有。

我们后来就找到了标准。标准是:看麦田里麦穗多不多,比较多的,我们不下田;很少了,甚至找不到麦穗了,我们就下田,就可大胆拾穗。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们为自己找到了好办法而自得,却忘记了自己拾穗的事情,拾穗就是希望自己多拾点,但在集体与个人之间,我们首先想着的是集体。也怪,傍晚回家,父母问拾到了多少?我们撩开花袋给父母看,即使只有一两斤,父母也是笑着说,蛮好蛮好的。我不知道,这“蛮好”是表扬村上的做法,还是肯定我拾穗的结果。

拾麦穗的事情一个礼拜就过去了。我们等待着另一场的拾穗,拾稻穗。

拾稻穗的时间在七月,要延续到八月。那些个日子都是赤日炎炎的日子。赤脚走在大地上,连脚底也觉得滚烫,走路最好跨一脚跳两跳,但我们还得出门。母亲说,人养下来是要做事情的,大人小囡都一样的,就是小囡做小囡的事情。拾稻穗,出点汗,就可以少浪费大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稻子,可以让家里的人少饿肚子。

稻穗比麦穗有看头,有想头:一是稻穗真的金晃晃,亮闪闪;二是即使半根稻穗也是沉甸甸的;三是稻谷轧了后就是白米饭,白米饭比麦饭好吃。冲着这些不愿意明说的理由,我们都冒着高温去了田间。

与拾麦穗一样的规则,首先要让村上的老奶奶们先拾过,因为稻田多,老奶奶们只低头不抬头,像匍匐的老牛,贴地而行,认真得叫人心生景仰。我们与老奶奶保持着十米的距离。老奶奶们偶尔也会转头看看我们,看见我们额上沁出无数的汗珠,一面称赞我们有孝心,想着家里,一面要求我们等到日头落山后再来拾穗,我们不愿意回家,老奶奶劝而无果,就叫我们在树荫下休息,我们就听了。

老奶奶们拾好了一块稻田就去了另一块稻田了。我们就此下田,拾着,拾了一会儿,我们发现,老奶奶拾过的稻田里,还留存着一些稻穗,这些稻穗都是小半截的,但有十几粒的谷穗;浅的脚潭里可以抓得起的稻谷,也没有被拾走,虽然很少,但粒粒都是饱满的。我们觉得老奶奶粗心了,大喜,拼命拾穗。到傍晚回家,花袋里有了二三斤的稻谷了。母亲一脸惊讶,拾了那么多?我对父母说,老奶奶真是老了,眼睛都有点花了,拾不干净了。父母一听就板起脸孔说,不可以说老奶奶的,她们不是眼睛花了,她们是存心的、有意的。我说,这样做,老奶奶是不对的。母亲一句断喝:你懂得什么?

母亲说,从明天起,你们到傍晚去拾吧。

后来我们真的是到傍晚才去拾穗的。也从那天起,我们再也没有看见过老奶奶在田间拾穗的情景,也没有拾到像上一次一样多的稻穗。

最近几年,吃馒头,吃白米饭,一直想起两样东西,一样是小时候的拾穗事情,真盼望有一次走田间体验的机会;另一样是想起法国画家让·弗朗索瓦·米勒创作的《拾穗者》的油画。这油画像是电影,时不时地回放在眼前心底。

《拾穗者》里的妇女肯定不是老奶奶,但我感觉是老奶奶,而我呢?我希望那画里的人物可以幻化成“我”,让我永远记着拾穗的事情,不是因为过往的贫苦,而是因为现在的富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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