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5日 星期一
蕉下客 海上仙境 说“品牌” 粉红的盐湖 癸卯析“癸” 父与女 大饼略论
第14版:夜光杯 2023-08-24

大饼略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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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淳翔

大饼,是从前上海人早餐桌上的主食之一。它平平无奇,却与人们相伴过百年,其盛行往往与物资短缺时代相关联,一旦提起,便多半会勾起苦涩的记忆。因此上海人对它的感情颇有些复杂。

这里先抛开议论,来说说上海人讲的“大饼”究竟是什么。据赵珩《老饕续笔·烧饼与火烧》,“上海人将夹油条的那种类似于烧饼与火烧之间的饼叫‘大饼’。”或许赵先生长住北京,对于上海风物稍嫌隔膜,不妨参阅张爱玲的散文《谈吃与画饼充饥》:“大饼油条同吃,由于甜咸与质地厚韧脆薄的对照,与光吃烧饼味道大不相同。”可见上海人说的大饼,其实就是北方的烧饼。外形如何,无关宏旨。但她这篇文章发表于1980年,偏晚近。于是翻检1963年版《独脚戏选》,要晓得演独脚戏的都是道地的上海人,剧本中保留着相当丰富的方言语料,当然值得参考。此书中可见到大饼、葱油饼,乃至羌饼,却没有烧饼,可见上海人对于“大饼”这个概念已基本达成一致。

大约从何时起,上海人开始将北方的烧饼唤作大饼的呢?估计是1930年代。1936年11月8日《时事新报》第11版“青光”副刊,有《大饼论》一文,作者是北方人,曾见到“一篇南方人记吃大饼的文字,那上面记载着他吃了大饼五枚”,他觉得奇怪,“大饼不用张来计算,而用枚来计算”。等他到了南方,“才知道弄拧了,原来南方的大饼也者,是北方最小的烧饼也”。

近代以来,大饼这个概念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清光绪年间,其名曰烧饼,以我佛山人(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六回“彻底寻根表明骗子,穷形极相画出旗人”(原刊《新小说》1904年10期)为例,描述一位旗人花一个多时辰吃烧饼,还伸出指头蘸唾沫在桌上写字,目的是将饼上不小心落下的芝麻吃尽。

宣统元年时,一度称为“塌饼”。《图画日报》第136号(1909年12月29日出版),有营业写真“做塌饼”,同时配发一首歌谣,其中提及朝板、盘香、蟹壳黄及瓦爿饼,沪上学者薛理勇解释道,状如朝板(即笏)者称“朝板”;圆状者称“盘香饼”;状如瓦片者称“瓦爿饼”;添加油料较多,吃口较酥松者叫作“油酥大饼”或“油酥饼”;油酥较多,内含酥心者,以其外形如蟹壳,又被叫作“蟹壳黄”。

民国时期,“瓦爿饼”也曾脍炙人口。如1933年4月9日《社会日报》,刊有汪仲贤撰述、许晓霞绘图的《上海俗语图说·五九·么六夜饭》,即以瓦爿饼为引子:“‘大少爷落难,瓦爿饼当夜饭。’这也是传诵人口的一种上海童谣,意在讽嘲纨绔子弟……”

有人概括得好,方言是时间的遗产,也是流动的历史。在1930年代,上海人对烧饼的称谓发生了微妙的变迁,后来索性直接叫大饼了。何以如此呢?薛理勇分析道,大饼是扁平的,塌在炉壁上烘烤的饼,所以称塌饼。而沪语中ta、da谐音,遂被讹为大饼。但这一说法恐留有破绽。首先因为塌饼只在清末民初时经常使用,却为时不久。其次从读音上看,塌ta是入声字,读音短促;大da则是去声,音调较长。二者并不谐音。

另见1926年9月15日游艺日报《大世界》,有《山东大饼与宁波苔条饼合传》一文,作者称“山东大饼之在南方,势力初不甚伟,迨民三以后,渐形膨胀,南方诸饼,咸有被摈之势,盖山东大饼面积既大,抵抗饥饿力亦极强盛。于是一般急不择食者流,争相依赖,藉为果腹之计,致使山东大饼……在扬子江流域风行已久,他饼皆望尘莫及也。”

说到底这可以归结为一种语言现象,类似于经济学范畴的“赢家通吃”。起初烧饼一词各地通用,但上海话读来,会产生不雅的谐音,又既然山东大饼已然家喻户晓,于是久而久之,一切烧饼都简称为大饼,吆喝起来也更响亮些。类似的例子,如马路一词,最初是供车马行走的道路,岁月流转,如今一切道路都被称为马路;大街小巷,只剩大马路小马路的区别。但我也只是推测罢了,真相究竟如何,未敢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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