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瑾
母亲13岁那年,清贫的外婆把她从福州带到上海,放在家境殷实的妹妹、我的姨婆家。
姨婆的一双儿女中学毕业后去外地念大学,工作后都没回到在上海的她身边。姨婆待母亲视若己出,陪伴左右。母亲的念书和求职工作一帆风顺,机缘巧合的是后来的爱人、我的父亲也是福建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家三代同堂蜗居于上海卢湾老弄堂。由祖母操持的家,故乡的印记无处不在:竹榻躺椅、鱼露、鱼圆、肉燕……即使在凭票供应的年代,福建的平民美食从未缺席,勤劳的祖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祖母不会沪语和普通话,福州话遂成家中第一用语,这样,乡音不知不觉地把祖籍的认知潜移默化到我心里。表伯、姑妈远道而来,也带来了笋干、鱿鱼干和海蜇头,更捎来一屋子混合了桂圆和生猛鱼腥的福州味。那时,我的心也从作业本里飞奔出来,竖起耳朵聆听熟悉的语调,当我用学会的福州方言与他们对话时,他们喜形于色。自己对祖籍的一往情深不如说是一“闻”情深,福州二字,早早地烙在童年的心头。
平日,母亲舍不得花7分钱坐电车,步行至徐家汇上班,每月5日雷打不动地把一半工资存入银行,为的是两年一次的省亲。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从上海至福州的绿皮火车,在鹰潭中转,经一日一夜才能抵达。每次在火车站见到“福州站”三个大字,母亲说她总是激动得热泪盈眶。父母亲白手起家,用勤奋在上海站稳了脚跟。
如今,八秩高龄的母亲,在上海生活已超过一个甲子,儿女退休、孙辈都参加了工作。老长辈们渐渐离去,衣食无忧的母亲常牵记着远方的弟弟,电话连上便不松手。在一次回乡过节期间,福州城片片拔地而起的住宅,山海之间水清木华的美景、熟悉的乡音令她满目生辉、欲罢不能。
寻根是游子挥不去的心念,能随父母在人文之地、美食之乡的故土生活,也一直萦绕在一个上海福州人后代心中。前些年,冥冥之中缘结福州鼓岭的一处山居住宅,我终于携母亲安然回归故里,福州,不再是户口本上铅印的一行祖籍。
收房了!入户门上悬着的红绸花球映红了母亲笑成花团的脸,我们依老家习俗,用稻米杂粮红袋,小心翼翼地播撒出五谷丰登的吉祥寓意。微信群的便捷让素未谋面的左邻右舍们瞬间熟稔起来。即使在千里之外的黄浦江畔,我也能旋即知晓岭上变幻的阴晴雨雪,让人深感生活在现代科技中何其幸运。
每逢佳节,我从虹桥火车站出发,一路穿过高山河流、一路观赏沿途浙赣和八闽壮阔的城景大片,和亲友们相聚,也邀约沪上友人来有福之州小住,当个“地主”,不亦乐乎。
云上鼓岭的梦是一个小家的归依之梦。入住后的第七个国庆日旋即到来,如今铁路往返沪榕的时间也从当年的24小时,缩短至最快3个多小时。83岁的母亲惊叹于穿越的隧道群数量之多,而我,默默地回顾着走出弄堂后四十年的创业路……
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这样的小小梦想汇成了伟大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