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大雪望月(插画) 用爱好温暖冬日 藏书 一言难尽说体检 荒煤不荒  “煤”是金矿
第12版:夜光杯 2023-12-23

荒煤不荒 “煤”是金矿

——纪念陈荒煤先生诞辰110周年

何建明

今天是我国著名文学理论家、作家、首任国家电影局局长陈荒煤的一百一十岁诞辰。对我和在我以上年龄的文化界人士来说,“陈荒煤”的大名实在是如雷贯耳。幸运的是在他晚年,我与他有过一段忘年之交。

陈荒煤先生1913年12月23日出生在上海,所以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沪生”,而“荒煤”是他的笔名,所以日常里大家都称呼他“荒煤”,就像“巴金”并不是本人名字一样,却早已在人们心目中深深地烙下。荒煤先生是一位革命文学艺术家,在延安时就是“鲁艺”的文化教员。新中国成立后,他是首任国家电影局局长,并且担任的时间十分长,后又出任主要分管电影工作的文化部副部长。在他领导下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电影,几乎都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作品。改革开放之后,他又是一大批优秀作品的重要推手。故有人称荒煤先生是“新中国电影之父”不是没有道理。

许多人甚至并不知道他同时还担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也是因为他这个领导职务,我才有幸认识并成为他的下级,与他有了交情。荒煤还有另外两个职务与我的文学成长就更密切了。一是他在1995年原《中国作家》杂志主编冯牧先生去世后,接任主编,而我是他之后的第三任主编。荒煤同时又是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首任会长,而我是第三任会长。正是这两个职务关系,我们才有了一段“忘年之交”的岁月。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在一个文学刊物任主编,那时我对文学界和中国作协都不熟悉。因为办杂志,认识了时任中国作协副主席和文化部副部长的荒煤。那时,文学非常热闹和繁荣,包括报告文学在内。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也在此时成立,首任会长是荒煤和徐迟。设“双会长”是考虑到徐迟当时因“哥德巴赫猜想”而名声太大,但同时他又是一位纯粹的作家,平时不在北京,所以学会领导工作必须由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担任,荒煤因此被大家推荐任此职。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荒煤写报告文学,早在延安时就有了一批作品,比如《陈赓将军印象记》《模范党员申长林》等,应该说他是解放区最早的报告文学作家。那时夏衍先生在上海,写下了著名的《包身工》。他们一个在革命根据地,一个在“白区”,所以有人称他俩是当时的中国报告文学“双子塔”,对后一代像我这样的报告文学作家影响巨大。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还很年轻,荒煤和冯牧先生比较喜欢我,估计是我有部队经历且又是一名年轻作家来当文学杂志主编的缘故,所以我每次邀请二老参加文学活动,他们几乎有求必应。有意思的是,那时我们经常在人民大会堂开会,会后就在前门西边地铁口的一家湖南火锅店吃便饭,二老对我这安排特别满意。“跟着建明吃火锅”便成了荒煤和冯牧二位长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自然更卖力了。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当时的领导都是官员,不便张罗具体事务,但学会又没有经费。我当时办杂志时还成立了一个文化公司,蛮能赚点钱,主要跟中国作协的同志一起编书。后来每年学会办年会和春节联欢活动,我就是负责出钱和跑腿的角色。我没有想到的是,若干年后,我竟然接班荒煤、徐迟,出任第三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并一直担任了整整十年。不用说,在报告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荒煤作为老会长对我的直接影响是多方面和巨大的。他老人家送我的一幅书法,就是他教导我如何做人、如何写作的见证:

文学是人学,反映人间情。

写人要感人,唯求形象真。

深情动人心,但应德为本。

哺育新一代,培养接班人。

这40个字,饱含了深刻的文学艺术的思想,是荒煤从事革命文艺一生的精髓,也是他对我教导的一份极其珍贵的重礼,胜于泰山。细细读来,可以品出无限深刻而通俗的真理,以及文学艺术创作的真谛,令我受用一生。

许多不曾想到的事后来竟然都发生了:1995年,《中国作家》创办人、主编冯牧因病去世。谁来当这份国家级文学大刊的主编,一时定不下来。后来知道是冯牧的好友荒煤先生接任。那时我正办理调到中国作家协会的手续,后来又到了《中国作家》杂志社。无巧不成书。荒煤任主编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年龄又大,基本都住在医院。我是杂志社总编室主任,与他联络的事自然成了我的一项工作。这期间我有机会几次与病榻上的他交往。当然借看望他的机会,理所当然坐下来请教他一些工作和写作上的事。平时荒煤先生说话不多,但谈起创作尤其是报告文学创作时,他会滔滔不绝。他对我说:报告文学创作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在所有文学体裁中吃苦最多。因此,多跑,多看,多调查研究,然后多思考是基本功。他又指出,文学必须求新、求真、求艺术感,写好一部作品,就得有独立创新和思考的空间。报告文学是个新文体,但我们的祖宗司马迁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写出了《史记》这样伟大的纪实性作品,因此中国就是报告文学的“发明国”“实践地”和创造过“经典”的国度。我们要迈向更高的、符合时代需要的和人民喜欢的高峰。荒煤本人既是文学理论家,又是作家,所以他的话对创作者十分管用。我的文学之路没有过老师,而荒煤先生实际上一直是我创作路上的导师,他的这些话对我影响巨大,终身受益。

1996年10月25日,荒煤在北京逝世,享年83岁。他的去世是文艺界的重大损失,尤其对我们《中国作家》杂志社来说。当时中国作协的杂志主要领导配备都是部级领导,所以荒煤去世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出任《中国作家》主编,只有“常务副主编”,这种情况维持了数年,直到2004年中国作家协会决定由我主持工作,并很快任命我为继冯牧、荒煤之后的第三任《中国作家》主编。老实说,当时才40多岁的我,既感不胜荣幸,又觉担子很重。也正是因为我的前任都是文学大家,他们的言传身教,给我力量和方向。

几年后,我又担任中国作家出版集团负责人,并出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当然,还有创作……回想往事和自己成长的过程,从与荒煤并不太长的交往岁月中,我深深地感受到老一辈革命家身上有太多值得我们继承和学习的地方,尤其是荒煤先生,这个“笔名”如同他一生文学艺术成就一样:荒煤不荒,其“煤”则如一座让我们后辈取之不尽的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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