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言集

陈鹏举

（齐白石）

上世纪末，赴京观瀚海拍卖，初面齐画，竟忘其为画。但觉真气流衍，直射眉间、心尖，蓦然下泪。之前数年，长安街口揽车往白石故居。揽至第七辆，车主略知其近太平桥，愿往。一路顺利，直抵跨车胡同十三号，白石故居是也。得见传说中之铁栏画屋，结识白石四子齐良迟，相谈也欢。谒见壁上白石遗像。老人双目圆睁，黑瞳中悬，惊奇之色，绝似其画中鱼鸟与童叟之眼目。

（程砚秋）

幼时听得锁麟囊之春秋亭程派演唱，莫名欢喜。想来天籁，大抵如斯。三十余岁时入京，寻访程氏故居。几近处，于一路边小摊啖饺，问津。小摊主为一对年轻人，不能答，双脸泛红。云：“此等大人物，所居左近，竟不知，惭极。”后至。启门为一温文女子，云：“屋已易主，不便接待。”遂掩门。须臾之间，瞥见照壁，若粉墨情景。

（沙耆）

浙人沙耆，沙孟海之族弟，徐悲鸿弟子。西洋画家。生而讷，早年旅欧，烽火阻隔经年，归时鸾凤分飞，遂获病。余曾至其沙村故丘，见其舍，墙头可见其所书离骚句十数行。登堂入室，二层前楼，三面板墙，画有大幅油画八幅。问及人面，乡人云：“俱为沙夫人。”有年沪上，曾与沙长谈一夕。其病状略愈，断续笑言，言及姓名、地址之类，不时落笔，中文、法文交错。余尚藏其画一小幅，莫干山池塘晓景，笔触灵动，光影动摇，无款。留一念想耳。

（读字典）

钱君匋天赋异禀，然少时失学。与俊贤游，皆惜其少学问。遂闭门数载，累日读字典。竟过目不忘，千万字如数家珍，终成其学。

（水浒人物叶子）

陈老莲画水浒人物叶子，凡四十帧，贶友人，解其谷米之愁。陈所画者，乃这厮之神色，笔力奇崛、开张，拜观绝倒。水浒人物，众里亦画，然只酒囊饭袋，刻意形肖，不足观。又，张岱为老莲所画作文，文采亦足传世。文中“昌谷道上，婢囊呕血之诗；兰渚寺中，僧秘开花之字”句尤佳。奉读再三，敷衍二绝：“啼红鹃口不堪闻，昌谷才情有定分。别置空囊拾诗草，少年心事付诗文。七世王孙一事奢，鼠须茧纸莫沉沙。须臾赚得兰亭序，萧翼归途满地花。”

（遁地）

湘西人喜侃龙门阵。黄永玉曾言，其父与邻翁对酒，邻翁自诩有遁地之术。酒酣，即示之。只见翻身入地，瞬间不见踪影。竟多时不出。黄父大骇。呼人掘地寻觅。盈尺之下，但见邻翁熟睡，是为醉酒不胜也。黄云：“此即湘西龙门阵者。”

（灵芝）

灵芝当为蓬阆物，俗尘难见。曾见山寺老树，盘根处生灵芝半轮，大如一握。历一季，被盗。或笑叹：“盗者大胆，可比白素贞。”又历一季，盘根原处又生灵芝，近乎半轮。又闻笑叹：“毕竟僧家，几近蓬阆。”

（莲雾红毛丹）

莲雾者，初见于香岛。水果，状如植物。余奇其状，终不食。红毛丹者，早年诵得郁达夫诗句：“不辞客路三千里，来啖红毛五月丹”，知其名。初见其实于香岛，即生怜惜之心。

（梦中梦）

余常于梦中入梦，且时得佳文字。曾得“鲜花离索”四字，醒来犹在梦中，续成“鲜花离索剧应怜”句。梦觉，浩叹。存此。

（落草生花）

偶得两句：“且将落草投名状，换取生花绝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