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鸡

雨溟

60后这代人，对待男孩和女孩发育这件事，态度多有不同。女孩发育比男孩早，女孩讳莫如深，父母也遮遮掩掩地不声张，就好比“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等到“客里不知春事晚，举头惊见楝花香”时，一个桃花玉面的大姑娘已立在眼前。

男孩则相反。基本上是处于半公开的状态。碰到两个骨头轻的，老早就在墙上画条杠，稍微有点变化，便上蹿下跳，逢人鲜格格、憨嗒嗒地吹喇叭：发了发了发了……一歇歇一幢房子、一条弄堂统统晓得。

当年上海家庭如逢小孩发育长身体，条件一般的会有意改善下平时的饮食，条件好点的订瓶光明牌牛奶，而重头戏是每年让男孩吃只童子鸡。那时人们相信吃啥补啥，在大人眼里，刚开始发育、整天惹是生非的讨债鬼与头五头六、精力充沛的小公鸡之间那种天然的连接，构成了完美的吃鸡自洽场。让孩子独自一顿吃一只鸡，对普通家庭来说，虽谈不上惊天动地，却是一个家庭具有仪式感的一件大事。父母们会让其他小孩先吃好饭，然后关好门让他独自静静地完成餐桌上的成人礼。

我家那时经济条件不错，一到三伏天姆妈会到自由市场买童子鸡，宜兴紫砂汽锅隔水一蒸，一灶披间的童子鸡的香味。吃鸡对发育到底有无作用我不关注，但童子鸡鲜香嫩滑的味道却让我回味一辈子，可以说迄今为止天南地北吃过的各种各样鸡当中，感觉没有一种能望其项背的。我总以发育为名，行吃鸡之实。姆妈这里骚扰得差不多了，竹杠便敲到阿娘头上，阿娘比姆妈考究，味道更胜一筹，鸡肚皮里除了葱结姜片之外，还会摆点金华火腿和广式香肠，连淋的料酒也是阿爷吃的三角七分一斤的香雪酒。如果暑假到浏河外婆家，看到外婆春天就为上海外孙养的成群童子鸡，更是眉开眼笑。记得有乡人看到我便跟外婆惊呼：喔唷，倷搿上海大外孙，哪能像厾了粪坑里，人叫啥一串头。我心想，哪能是粪坑呢，介腻心，厾了童子鸡里么差不多。

中学好友小五子是童子鸡铁杆拥趸。他母亲是家庭妇女，父亲在铁路中学当校工，工资只有40多块。家里每天菜金只有两角钱，一角洋钿牛肉丝炒炒7分一斤的咸菜，再买3分洋钿青菜，然后弄撮虾皮，摆醏猪油，冲碗虾皮酱油汤，一汤一素一小荤，一家10个人混一天。可能是某次小五子看我吃童子鸡的样子，让父母动了心思，后面吃鸡的时候，母亲会多买一只，让我暗搓搓叫他过来一道吃。小五子到底吃过几只搞不清了，但对童子鸡的力道坚信不疑，他发自肺腑感谢我父母，看看几个阿哥，清一色一米六出头一点，只有我上半天一米七多一点，夜里厢一米七少一点，全靠童子鸡吊出来的！

改革开放后我考上大学，每年校运动会，不管掼手榴弹，还是短跑长跑，从冠军到第六名，上海学生不少。看着他们在领奖台上的身形，联系上海的习俗，我心想，大家肚子里都有不少童子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