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9日 星期五
林中鸟 福州路 健康的基础是饮食 蚕豆老了 二叔 两千年前的家书什么样 塔公草原偶遇
第13版:夜光杯 2025-05-09

二叔

海波

二叔多诙谐:爱唱道戏,爱跑旱船。唱道情时扮演妖老婆:后脑壳上扎一个“把把”,耳朵上吊两枚辣椒;眉毛染成淡绿,口唇画得血红;腰里系一袭围裙,手里拄一根拐棍;走一步浑身乱扭,说一句五官耸动,未曾入戏,先就吓哭了孩子、笑翻了老人。跑旱船时扮演艄公:头戴一个无顶草帽,身披一件羊皮坎肩;眉毛上贴着棉花,嘴唇上粘些羊毛;手持一把木桨,腰系一根红绳。背桨疾步趋,装作浪中飞;扶船款款摇,充为水上漂。家乡无船,不知他哪来的这种感觉。

二叔很勤劳,是庄稼行里把式。生产队时,他家住得最远,但每天上工却最早;别人到时,他早就砍好了一捆子柴禾。半路上遇一堆牛粪,也要想办法放在他的自留地里。给队里干活平平常常,给自己干活如活虎一般。因此,他的光景一直很好,再困难的时候也没缺少过粮食。

二叔很节约,有时甚至有点“出格”。每次赶集,总是不走大路走山路,一边走一边抓挖:寒天捡柴禾,热天挖野菜;雨前采蘑菇,雨后捡“地软”,县城到了,他的成果也有了。用此换回了食盐,换回了煤油,更多的时候换得了城里的朋友。但二叔又不吝啬,相反还很仗义。只要有人进他的门,他都尽力招待:烟是陈年烟,茶是陈年茶,话是热心话。最爱夸口,专夸自己的劳动果实;最爱讲理,讲的都是过时的道理。

二叔是孝子,但方法不好,常令爷爷生气。爷爷一到,他便连夜进城去“采购”:白糖一斤,猪肉二斤,好旱烟半斤。白糖泡糖茶,猪肉烩粉条,旱烟细焙制,除了爷爷,别人不让享受,总惹得孩子哭闹,二婶急躁,爷爷尴尬,吃半肚饭,生一肚气,最终总是不欢而散。爷爷跺着脚骂他“欺负人”,他耸着脖颈怨天“不睁眼”。

二叔爱排场,排场大得匪夷所思。年轻时赶牲灵住店,看见店家的钱柜好,一下子就购置几十个,摆了好几窑;底仓里塞粉条,抽屉里放杂物,除了没钱放,什么都放。看见公社的窑洞好,自己就比了样儿修。公社有七孔,他就修了八孔。改革开放后,县上的供销社拆迁,多出一对栅栏大铁门,他从废品站背回来,差点压出了人命。

二叔很固执,上了三年学,没认下一个字;不是学不会,而是不去学。私下里能说会道,一进学校就装成个憨憨,目的只有一个,害怕去当兵。后来没躲过,还是当了兵,给县长当勤务员。一九四八年县长调到东北,过黄河时他偷跑了。同事都当了官,他也不后悔,说:“饿死也不舔那刀尖上的血。”

二叔穿衣不讲究,实在是不讲究。天一热就亮着光脊背,浑身只穿一个半截裤;天冷了穿的破棉袄,一穿就是几十年。前年春天,我父亲去世他来哭灵,上身穿着件新布衫,下身穿一条旧秋裤,惹得众人睁大眼睛看稀奇。他家的镜框有他一张半身照,穿着无领汗衫,光脖子上扎着一条红领带。我说不好看,他说:“我不懂,小孙子说这是个时兴。”

二叔八十岁时依旧上山干活。小麦存了几十袋,玉米存了几十袋,棉花也存了十几袋。家人劝他别干了,他说:“爱吃屎的闻见屁也香,不干活犯糊涂,一干活心里就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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