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炽越
老宅动迁后,传来信息,说原所居住的弄堂原址,造起了一幢会动的大厦。那天从城隍庙出来,步出梧桐路来到人民路上,想去看个稀奇。只见从东门路到龙潭路,一长溜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我们原来的弄堂在哪里呢?
幸好枫泾路的路牌还在,人民路的西面仍是原貌。我从枫泾路路牌向北,从人民路对面熟悉的那幢尖顶老屋向东,定位了我家窗前的那棵梧桐树。十多年过去了,梧桐树高大粗壮了许多,但它的风采精神,仍是我熟悉的模样。
我家沿街而居,窗前的梧桐树就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真所谓近树窗户先得叶。特别是夕阳西下前,阳光将一树绿叶,映照在我家床后白色的墙上时,那朦胧的美,使你有一种想写诗的冲动。
写梧桐树的诗行一直没有出来,但梧桐树在逐渐成长中,成了我家的好朋友。
我家朝西,夏天西晒太阳直射而进,像拎了只火炉在屋里。幸亏梧桐树枝茂叶繁,几乎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母亲又把新装的芦帘垂下半截,坐在梧桐树荫下绣着花,赚钱补贴家用。
每临夏夜,窗前的八仙桌铺上两块铺板,是全家人抢着要睡的地方。临窗而睡,绿色的梧桐树似就在枕边,带来一股凉意。半夜忽而醒来,四周一片寂静,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的间隙,夜空上繁星点点,恍惚间,似有在树林里野营的感觉。
那年夏天,茄子大年,母亲从菜市场拎回来两大篮茄子,蒸熟后摊开在竹匾里,晾在梧桐树旁的两根竹竿上。谁知栖憇在梧桐树上的小金虫,飞入竹匾贪食茄子,因美味而忘了返回。黄昏母亲收茄子时,发现几只可爱的小金虫,立刻用线缚而牵之,带着我们在屋里玩起了小金虫。夕阳余晖下,小金虫振翅飞舞,划出条条金色的弧线,母亲尽情开怀大笑,脸上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我念小学时,有一天在学校操场与同学玩斗鸡,玩得满头大汗。回来时,我脱了外套兴步而归。当时正值深秋,路上被凉风一吹,第二天就感冒发起了高烧。母亲陪我去医院打了针回来,就一直守在床前。我从上午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母亲见我醒了十分高兴,俯下身子用她的额头贴着我的前额,高兴地说,烧退了!烧退了!我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母亲的脸庞上挂着泪痕,她的身后是一窗翠色的梧桐树叶。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吃了年夜饭,拖好地板后,母亲就静静地坐在桌前。倚着梧桐树叶,听着窗外的鞭炮声,慢慢地包岀一排排雪白的宁波猪油汤团,供全家在新年早晨享用。有一年除夕,我从外面放炮仗回来,推开门,看见母亲坐在窗边的侧影,衬着窗前梧桐树枝丫上缀挂着的绚丽礼花与桌上玉一般的汤圆,简直就是一幅美丽的油画。从此,这画面就一直定格在我人生的底片上。
那天,我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下了这株我家窗前的梧桐树,并把这株在几十年生涯中,与我们共度喜怒哀乐,已深深融入我们生活的大树,栽在了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