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 资料图
人们熟悉“王火”这个名字,源于他笔下的文字,他是最早报道南京大屠杀的中国记者之一。11月23日,这位出生在上海、终生“以笔为枪”的老人,在成都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享年103岁(虚岁)。他的女儿王凌说:“父亲走得很安详,希望大家想念他的时候,能读一读他的作品。”
1924年,王火生于上海,本名王洪溥,6岁随父迁居南京。他总爱跟家人说起1937年春天的花神庙:“满街的牡丹、芍药,花农挑着担子吆喝,‘百花生日’那天,连空气中都飘着花香。”那些阳光下的鲜活场景,是他童年最柔软的底色。可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后,“八一三”事变爆发,他随父亲仓促离开南京,再后来他才知道,记忆里热闹的花神庙,竟成了南京大屠杀中死难同胞的丛葬地之一。
这份“美好与破碎”的强烈对比,成了他后来记录历史的动力。1946年,已是复旦大学新闻系学生的王火,以重庆《时事新报》驻沪宁特派员的身份重返南京。作为最早记录南京大屠杀的中国记者之一,他的报道从不只停留在“惨烈”,更注重挖掘“人”的故事。1947年,他在上海《大公报》发表《被污辱与被损害的——记南京大屠杀中的三个幸存者》,文中不仅详细记录了李秀英与日军搏斗的经历,还写了她战后的生活,“她在鱼市街开了个小铺子,卖些针头线脑,路过的邻居都愿意跟她打招呼,她也总笑着回应,像在慢慢把日子拼起来”。他还曾见证了对谷寿夫(侵华日军乙级战犯,南京大屠杀主犯之一)的公审,在报道里加了这样一个细节:“旁听席上有位老太太,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庭审结束后,她对着照片轻声说‘娃,坏人受罚了’,然后慢慢走出法庭,背影很单薄,却走得很稳。”
后来创作《战争和人》时,他更是把这种融合做到了极致。书中既写了战争的残酷——主人公童霜威在南京目睹的暴行、童家霆在重庆经历的轰炸,都有他采访经历的影子,也写了动荡岁月里的日常——和同学在防空洞里分享馒头、在嘉陵江边散步聊天,甚至细致描写了当时茶馆里的盖碗茶、街头叫卖的糖炒栗子。“我不想把战争写得离人太远,”王火曾说,“再苦的日子里,人们也会想着好好吃饭、好好活着,这些日常,才是支撑人挺过去的力量。”
1949年后,王洪溥正式以“王火”为笔名进行创作,这个名字贯穿了他此后数十年的文学生涯。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在上海总工会工作,不久被调到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编《中国工人》杂志,1961年调任山东临沂一中副校长,在临沂生活、工作了22年。
1983年,王火调任四川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在一次救人时意外受伤——为救掉进水坑的小女孩,他头部撞在钢管上,左眼视网膜受损,险些失明。医生告诫他“可能无法再写作”,他偷偷学起盲文,最终靠着右眼与放大镜,继续伏案创作。“仅靠一只老花眼写长篇,眼疲得疼痛,身心俱疲”,王火在《战争和人》后记中坦言,但每当写到历史细节,“那些悲惨故事让我无法停下”。
1993年,《战争和人》三部曲出版,1997年,该书以全票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评委评价其“兼具历史厚度与文学魅力,是一部真正的战争史诗”。
“爱国不是喊口号,而是把日子过好,把该做的事做好。”这是王火常对家人说的话。他的家风,全在“实在”二字里。女儿王凌回忆,父亲一辈子不讲究物质,衣服穿旧了也舍不得扔,“他总说‘衣服能穿就行,没必要浪费’”。晚年,王火把所有表彰证书、奖杯捐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时,他只说:“这些东西放在馆里,能让更多人了解过去,比放在家里有用。”
对待历史,他也保持着“实在”的态度。看到电视里的“抗日神剧”,他会无奈地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当年我们在重庆躲轰炸,连口热饭都难吃上,打仗是苦出来的。”但他从不公开指责,而是把经历讲给孙辈听,“让孩子们知道真实的历史,比什么都重要”。他在《战争和人》中所写:“战争是一面镜子,照见美与丑、善与恶,而文学的使命,是让后人永远铭记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岁月。”
“生活甜的就是甜的,苦的就是苦的。回想起来,苦的有时候当笑话讲也是甜的。”晚年的王火,生活过得简单又规律。他不吃猪肉,每天的饭桌上总少不了白水煮萝卜、冬瓜,“清淡的菜最养人”;房间里没有贵重摆设,四处堆着书,最宝贝的是那柄带小灯的放大镜——左眼失明后,他就靠这柄放大镜看书,有时看累了,便坐在窗边听新闻,听到有意思的内容,还会让女儿记下来。在今年的天府书展上,他坐着轮椅出席《火铸文心:王火传》发布会,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次公开亮相。当时面对读者的签名请求,他一一应允,签字时手有些抖,却仍一笔一画写得认真:“能和年轻人聊聊书,是件开心事。”
王火走得很安详。他生前曾特意叮嘱女儿:“我累了,我要走了。我最讨厌哀乐,我要是走了,就放一首《沂蒙山小调》给我听。”去世前几天,他跟女儿说“想吃碗粥”,而留下的遗言很简单:“我就悄悄地走,别麻烦别人。”
摘编自传记文学、新京报、文艺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