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涛
四月十五日,马蔺花开。
植物是出色的气象工作者,总是及时发布季节的行踪,古人“栽数种花,探春秋消息”,是何等诗意的生活。马蔺开,端午将至。粽子的味道,几十年似乎差别不大,最不同的,是扎粽子的绳子,从前用的不是棉线,而是马蔺草。那时米贵,一粒也不能浪费,箬竹叶北方不产,剥时须极小心,因为来年还要用之,而马蔺至贱,但也不妨令其有第二个夏天,只是那味道淡了不少。我的记忆中,马蔺也就这样一点用处。它虽然也开花,却没有谁家肯养一盆,除了同学李戈他爸。
李戈他爸是钢管厂工程师,懂俄语。他家院子里有一大盆马蔺,李戈告诉我,是从他奶奶坟上挖的,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马蔺开花时,我几回见过他爸给花浇水。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只是我每次见了那盆马蔺就想到他奶奶,尽管我从没见过她老人家。
上海的花市见不到马蔺,我从东北带回一小株,种在鸢尾边上,几年下来,茂密成垛,今年长得尤好。
同是鸢尾科,鸢尾倒是更常见,价亦不菲。春天,鸢尾总是先开,其叶恰到好处地弯曲,花朵轻盈,一副园圃精英的样子,马蔺则精悍无比地挺立,仿佛一支支箭。大约它太沉得住气,便让过了无数春花,只留在了跳皮筋孩子的谣曲中:“一根毽,十八踢,马蔺开花二十一……”
为什么是二十一,不是二十七?不懂。
在不同的地方,马蔺有不同的名字,马莲、马兰、兰花草等等。有些可能是读音造成的异名,有些多少是因为与别的植物近似,如兰花,其实二者也就是叶子略似,其他则完全不属于一个阶层。上世纪八十年代,台湾校园歌曲风行一时,有一首《兰花草》,作词“佚名”,实际是胡适的白话诗《希望》,略有改动而已。“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听者多以为兰花草即兰花,其实非也,当为马蔺。我当然是读过《尝试集》的,但九十年代初,读香港中华书局版的《胡适的日记》,至1921年10月4日,复见《希望》一诗,感受大不同,慨先驱者的苦闷与祈望尽在其中矣。又过二十年,谒台北胡适故居,睹斯人之日常,庭中草木,并无兰花草,但墙壁上有他的手迹“要怎么收获,先那么栽”,犹如棒喝,直入灵台。
《说文》释马蔺云:似蒲而小,根可为刷。马蔺的叶子确如蒲草,因为多生旱地,它的根系异常发达,据说甚至超过叶子的长度,故气候干燥、土壤沙化的北地多广植以保水土,并名之“旱蒲”。
马蔺花为紫蓝色,有白色变种,未曾见过。我总以为其美不输鸢尾,但似乎没有花店卖它。马蔺季过,萱草将开,泰戈尔吟道:“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哲人的世界,植物不懂,我们也未必懂。我这一代人,多半不会自己包粽子,于是,西风秋水,那蓬马蔺就慢慢枯黄,瘫在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