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2日 星期六
三角花开(中国画) 诗意生活 欲罢不能的油焖大虾 小朋友记事 含光 母亲的世纪人生
第18版:夜光杯 2019-06-24

母亲的世纪人生

王琪森

如果把人的生命长度比作一项成就的话,那么,母亲以百岁之寿安然辞世、驾鹤西去,也算是期颐之福、功德圆满了。

在送别母亲的追悼会上,我撰写了一副挽联:“世纪人生,经风沐雨,相夫教子尽慈爱;百岁归山,知书达理,福佑儿孙传德才。”母亲出生于民国,受过新式教育。她具有民国女子的那种开明、温婉和睿智。而后她又长期与共和国一路同行,带有新中国女子的觉悟、认知和希望。当年,她是里弄扫盲班的老师,帮助姐妹们学习文化,告别愚昧。而后,她又成了街道的故事员,宣讲移风易俗的社会新气象。在母亲身上,有一种很自觉的公民意识,就是融入社会,关爱人生,承担责任。即使在她九十多岁后,依然关心国家大事,每天收听新闻,分享改革开放的喜人成就。尽管她仅是一名家庭妇女,但她一生却充满了正能量。

在漫长的岁月中,相夫教子是一个严峻的课题,相守相伴的是艰辛与苦涩,但母亲做到了相当可贵的两点:一是从未与父亲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母亲出身于一个实业家的家庭,自小家境优越,无银白之忧。但自下嫁父亲后,由于父亲开店经营不善,时常亏本,母亲从无怨言,而是到娘家亲戚处举债相助。解放后,由于父亲的资本家身份,又成了历次运动的“老运动员”,母亲总是给父亲以安慰劝解,相濡以沫。特别是在父亲被“审查”时,是母亲用她柔弱的肩膀支撑起了整个家。二是母亲对我们四个子女从未骂过一句,打过一次,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现代家庭文明的氛围。在我们读书时,她检查我们作业,辅导难题,对我们循循善诱,启发引导。后来哥哥、姐姐有的在外地工作,有的上山下乡,她自己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食品、生活用品寄给儿女。我最难忘的是她时常在深夜还一个人伏在桌上,给哥哥、姐姐写信叮嘱,终于使我们能健康地成长。如今是四世同堂,儿孙中也出了些人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母亲很喜欢的两句诗,也可能是她的精神坐标。作为世纪风云的同龄人,母亲实际上活得并不轻松,但她却内心坦荡,过得很阳光。即使在最困难无奈的时候,也未见她悲观失望,从而为我们营造了一个很健康的心理环境。母亲的这种人生观,可能和她喜好文学艺术有关,她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文艺范的女子。她曾经是好莱坞格里高利·派克和英格丽·褒曼的粉丝,也很欣赏海派明星赵丹与周璇的演技,从曹禺的《雷雨》《日出》《北京人》到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哈姆雷特》等,她都十分熟悉,还时常在生活中引用,如她用“生存还是毁灭”来鼓励父亲不要失去生活的勇气。

记得有一次我将自己的一张书法习作去请书法家任政先生指导,任先生望着最后一行字说:“这几个字是谁写的?”“是我妈妈写的,她见这里空着,就随手写了几个。”我回答道。只见任先生瞪大着眼说:“喔哟,侬姆妈书法很有功力,一笔正宗的颜字。”母亲实际上是我书法、文学上的第一个老师。由于我最小,在家的时间也最长,因此,母亲在我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的工资减至一半,因我要买一套马恩选集及马恩论艺术,母亲拿出了仅有的五元钱。后来在八十年代初我在《新民晚报·夜光杯》上发表了散文《妈妈给我买书钱》,在读者中引起了一定的反响。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还播出了配乐朗诵,我亦收到了不少听众来信,那带着母亲体温的五元钱,温暖了我的一生,铺垫或引导了诗和远方。

如今,母亲去天国和父亲相会了,在那里尽情享受阳光灿烂,春暖花开。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