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

刘伟馨

日本电影《日日是好日》是讲茶道的：20岁的大三女生典子，原想在大学生活中，找到值得倾注一生的梦想，然而，学生时代转瞬即逝，当周围的同学开始聊起找工作的话题时，她却仍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母亲的提议下，她和表姐美智子去武田老师家学习茶道。

这是一部很值得玩味的电影，我们随典子踏入武田老师的家——幽静的庭院，那些花木、盆栽、山石、青苔，还有室内的榻榻米、水屋、各式茶具，传达出一种脱俗的意味，而墙上悬挂的书法，诸如“日日是好日”“熏风自南来”，透出一种禅趣。电影接下来的部分，让我们和典子一起，逐渐走进日本茶道的仪规。

这是我们不熟悉的名词：袱纱巾（擦拭茶具用）、茶釜（茶室中烧水用的锅或壶）、点茶（即沏茶）、茶筅（调茶的刷帚）、茶枣（枣形茶叶罐）、水指（备用水的储水器皿，有盖）、建水（废水的储水器皿）、盖置（用来放置茶釜盖的茶具）……这是一丝不苟的程式：袱纱巾的不同折法、茶筅的不同搅动方式、放置水指的规矩、从茶道口走到茶釜前精确的步数、如何舀取茶釜底部的热水、水勺倒水时离茶碗应该多少距离……对典子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觉得茶道很奇怪，有点形式主义，甚至认为老师故意刁难人；对于年复一年重复这些东西，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也很怀疑。

这是一部以节气为章节的电影，在季节轮换更替中，谁也没有想到，典子坚持学茶道，竟然已达25年。表姐美智子离开了，先去贸易公司后回老家结婚；一起学茶道的主妇、女警官，要么生孩子，要么家里有事，也都离去了。只有典子，在夏至的梅雨声里，在大暑的树叶喧哗中，在立冬的寒风里，和茶道相伴。“有一天，我听出了声音的差别，热水听起来低沉黏糊，冷水的声音响亮干脆。”她渐臻化境。

扮演武田老师的树木希林，在电影首映前去世，这是她的遗作。正如典子评价她的老师：“老师的功架有种圆润成熟之感，仿若山中涌泉一般悄然沁润全身。”在教导学生一成不变的茶道程式时，树木希林更将武田老师内在的力量尽情展现：严谨、通透、禅意。武田老师说：“重的东西要轻轻举起，轻的东西要重重举起。”“茶道，最讲究的是形，先把形做出来，然后，其中才会有心。”“不要背程式，要用身体去记忆，练习多了，手就会记住。”“集中当下，做好眼前的事。”

生活中，典子遇到难过的关口，武田老师总在身边。典子出版社招聘考试前感到烦躁，到老师家喝一杯茶定心，在达摩大师画像前，老师这样告诫：“人生就是起起落落。”遭已经谈婚论嫁的男友突然背叛，典子伤心欲绝。老师先指着庭院中的金缕梅说：“此花在一年中最寒冷时开放。”又在挂轴“不苦者有智”前祝福，无论身处多艰难的境况，有智慧，不觉苦，福进来。再送点心：“这个点心叫‘下萌’，表达的是从寒冬料峭的大地里小草吐出新芽的情形。”典子父亲突然亡故，在庭院看着飘落的樱花，老师安慰：“你不要过分责怪自己。”老师内心有一个愧疚：她婚后有一度退出茶道，她的老师曾伤心不已，很快去世。日本茶道中有“一期一会”之说，每次办茶会，都要当作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机会。人会逝去，盛景难现，珍惜当下。

典子初入茶道时，不明白“日日是好日”的含义，25年后，看着“听雨”的书法，已然顿悟：“雨天听雨，雪天赏雪，夏天感悟暑热，冬天体悟刺骨的寒冷，日日是好日，原来是这个意思。”她不再是原来的她，心中某些东西已经改变。正如武田老师所说：“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是一种幸福。”她愿意接受老师“你也来传授茶道吧”的提议，在片尾的特写中，典子显得如此沉静和安娴，她说：“现在可能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