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燕影
几年前,从《大染坊》和《旱码头》这两部电视剧里,知道了山东淄博的周村,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商城。工作中的机缘巧合,结识了山东淄博的企业家老邢大哥,不期然有了机会来到这个被乾隆皇帝盛赞的“天下第一村”。
踏着古老的青石板,慢慢走进周村。大街上游人很少,正好有了一种宁静的闲情逸致。沿街是一家家青瓦红墙、灰砖土壁的店铺,悬挂着一块块烫金的牌匾,有瑞蚨祥、谦祥益等八大祥的中华老字号;还有英美烟草公司、壳牌石油、德国洋行等外国商号的洋楼旧址。一时间,隐隐使我有些穿越,回到老上海“十里洋场”的感觉。当然,周村更多还是永和、同和、恒和、谦和、同利、同义这些斑斑驳驳的当地老字号,简洁,明了,透着鲁商从孔孟二圣那里传承的关于义与利的理解与实践。一个个看似不大的门面铺子,内里却掩映着三进四进的院落,客房、仓库、账房、马棚一应俱全。还有就是各种茶楼、当铺、药店、染坊、客栈、古玩,沿着整个大街铺陈开来,虽然历经千年岁月,却大都保留着古色古香的建筑样貌,努力还原着曾经的东方商都旱码头的繁华盛景。
站在这繁华落尽、遗韵犹存的周村街口,感觉《旱码头》虽是影视作品,其实不虚。历史上,周村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由此发展兴盛起来的丝绸贸易,是曾与中国的佛山、景德镇、朱仙镇并称的中国古代四大旱码头。周村的丝市街和绸市街,已是当时独一无二的丝绸专业市场,成为整个中国的丝绸生产中心和交易的集散地。当年丝绸从这里运到开封,运到洛阳和西安,又辗转经由新疆运往阿拉伯地区,那时候的周村,已然是一条古代中国陆上的丝绸之路,也使旱码头的美誉流传出去了。
在周村古商城的中心位置,有座刻着“今日无税”的石碑。“今日无税”对清朝时期周村商户来说,意味着被免去了沉重的税负。原来“自由贸易港”的概念自打周村就有了,于是“保税区”的磁场效应,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商贾。周村因商而城,因城而兴,拥有72条商业街、8大专业市场。几千个商家有80%来自于外埠,光钱庄票号就有108家之多,资本总额达600万两白银。至清康熙年间,周村已是“拥天下之货聚焉”的“三齐重镇”,奠定了当时山东及其鲁商在北方乃至在全国的商业地位。他们打造出属于中国的商业模式,实现了周村本土商人的成功梦想。
站在这没有飞帆、无水无波的旱码头,不由得想起我的家乡。那里曾经是江南的一个重镇,一个熙熙攘攘的水码头。
记忆中,家乡的水码头叫做南湖头,就在镇子的最南端,就在那座板桥下。桥栏由整块的长条石板连成,拱形的桥面中央,有看不懂的古朴神秘的图案。石板砌成的十三级台阶,是小时候最爱数着玩的地方。
南湖头靠在河岸上。河岸上同时枕着的还有茶馆、米行、竹木行、南北货行。每天从凌晨开始,突突突的水泥船,吱呀吱呀的小木船,从河的东面西面,从外埠,从十里八村集结而来。
夏天,南湖头飘满了果香瓜香,我们一帮小孩子,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毛两毛角子钱,买一脸盆的碎西瓜,从水码头的人群里挤出来,还没捧回家就先啃上几块西瓜,吃得肚子胀鼓鼓的。
秋天来了,我们趴在板桥的桥栏上,看水码头的工人,肩上搭着一块黝黑的布,踩着晃晃悠悠的跳板,把一袋袋的米扛进米行。
年关到了,南湖头更是人头攒动着,拥上镇来。一年到头,这码头上的营生,总是络绎不绝。
尤其是,那有着翘角的二层楼台,有着玲珑剔透的镂空扶栏的茶楼,傍水而立,从清晨到夜晚,从早茶到晚上的书场,南湖头悠悠的流水啊,滋养着茶楼,使它成为小镇里最温暖的一个角落,成为人们快乐的聚集地。
小桥、流水、码头、人家,故乡昔日的情景,就这样印在我的心中,不时出现在梦里。
如今,都逝去了。历史的车轮碾过去了,发展的潮流卷过去了,时代的高铁呼啸而过,总是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周村的旱码头,家乡的水码头,终究落尽了繁华,孤寂着,化为了一个个静止的音符。
走出周村的正门口,夕阳的余晖正缓缓地分落在两旁的那两棵古槐树上,掩映着无数沧桑记忆。老树依然粗壮,风吹过,枝叶依然有着若隐若现的历史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