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谦的人

吴建国

双膝跪地，然后双手撑在地上，把头低下去、低下去，在嘴唇触到水的时候，轻轻地吮吸着……这是从170年前长兴岛有人居住的时候开始，人们在外出行路或者地里劳作时的饮水情形，这个状态，构成了人最为卑谦的形象。

在长兴岛，北风、东北风、东风和东南风，是带来连续降水的主要途径，而这些积雨云形成的地方，都是在远离了海岸线的西太平洋上，或者黄海和东海的上空，因此，这样的雨水是最为纯净的一类，因此，长江上游来水，就决定了长兴岛水的质量。长江水因为有泥沙的成分而变得浑黄浑浊，但水里没有其他有毒的物质，所以，经过河道进入岛内水系后，只要沉淀，小河里、泯沟里甚至牛脚渍印里的水，都是可以直接饮用的。

本地的谚语说：人养人，扁担长；天养人，路样长。就是父母的养育，也是有限的，也只有扁担那么长；天养人，就像弯弯的路，长到永远，长到无边无际。长兴岛人认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代代繁衍生生不息，是因为有了天的滋养，而天的滋养实际上就是水的滋养。

懂得了这一点，就懂得了对水的敬畏。

让水保持清洁干净，首先是人心灵和行为的干净。在长兴岛接近原始的农耕生活里，人们生活里产生的垃圾，是通过柴灶的燃烧变成了草木灰，只有人的自身和饲养的动物粪便，真正构成了长兴岛污染物的全部，而这个污染只有通过水的流动交换才能实现。长兴岛人这样做，把所有的猪圈羊圈鸡舍鸭棚都盖成了带顶棚舍，雨水从屋檐上滴落在阳沟里，流淌到了宅沟里、小河里，而棚里聚集起来的动物粪便，会被挑到农田里，作为庄稼的肥料，在泥土里发酵降解——这个过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此时，田埂作坝，水是不能流动的，老话里“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话，这里真实的解释是，不能让还没有完全降解的物质和水流到干净的泯沟里小河里。

在长江入海口的长兴岛，自然界对人类的惩罚都是通过水来实现的，这个巨大的能量就来自于看似温柔的水！在长江的浅滩围圩筑岸后，部分改变了长江水的流向和流速，决堤后，水会淹没岛上的一切，伴随而来的风暴，把岛变成死亡之地！因此，不只是航风船上的水手和老大，经历过风暴潮的长兴岛人，都生活在警惕和敬畏里，谁也不会夸夸其谈。用人的力量移走一座大山，让高峡变成平湖……这是过去的寓言，寓言里有人类梦想，今天，时代和科技的进步，人类真的能移走一座座大山，筑造一条条大坝的时候，却为自己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后遭到的种种报应而反思，为自己的轻狂和无知感到羞愧！人类终于明白，适应自然才是和谐的生活方式，在自然面前，在水的面前，做最卑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