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农
要一时读懂钱瘦铁先生的篆刻,绝非易事。一如要去读懂他的书法与绘画一样。
晚清民国的上海,艺坛也是风云际会,一时能手云集、气格磅礴,笔墨雄浑的吴昌硕无疑是风云际会中的引领者。因有这位艺坛宗师的提携,钱瘦铁持笔驱刀直入艺术之殿,驰名于海上。他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独特艺术之路,初期仿效吴氏,不久便避之而取道明清诸家,偶尔闲涉宋元。
钱氏有极开阔的艺术视野和超强的笔墨驾驭能力,山水、人物、花鸟皆擅。世人每喜其山水,其很早即取法石涛,这既出自个人喜好,也与他们那个时代的朋友圈审美有关,如他的好友张大千、唐云等皆喜石涛,均一时之高手。钱氏于此则有别于张大千的精能豪迈以及唐云的淋漓生动,而以生拙逸气出之,在用笔上部分吸收了古厚的金石之气,不过他用笔的特点却更多是一种率真的天性使然,某种程度上也暗合了石涛的野逸之质。今人有专以石涛衡之,以为钱瘦铁全仿学石涛,实无新调,此论笔者不敢苟同。石涛笔墨自有其临景涉笔的畅怀淋漓,以笔者观之,石涛笔性近帖学性情一派,此石涛所处之时代金石学尚未全然启开之故,想金石之苍古之气,自然无从谈起。钱瘦铁以其涉猎广泛的艺术视野与实践,将金石之气移用绘画之中,师心自用,此其与石涛之不同处。
金石对画家的影响,最直接处在于线条的古厚朴质。笔者曾听一老先生言及钱氏向人示学,以吴昌硕等朱文印印边线作为对象练习线条,此种教授之法,亦为一奇!当然石涛是开后来诸家之法源,具有无可比拟的地位。言及于此,忽然觉得钱氏学习前贤是对话式的,颇为神合与貌离。谈到石涛就不能不说石谿,此为清四画僧中并称“二石”之另一家。笔者藏有一钱氏《溪山无尽图》山水一轴,从画上款识可知当是其三十甫过之作。此图画风于石涛外显然还受石谿的影响,合“二石”笔意于一图,线条中锋侧锋互用,笔力老到,每观之,直叹钱氏艺事之早熟。
钱氏山水画固然达到很高的成就,不过对于成长于浦东田园的我,钱氏之作最打动我的是那些闲花闲草,尤其是草本的花卉,以水墨纵笔写来,清逸自如,真入目会心。有些作品率性而为,也不刻意收拾,有时题上数语或小字,意思已足。画面中所体现的那份起承转合,又岂是以工致为能的寻常观者所能识之。
上世纪九十年代朵云轩钱瘦铁先生个展,尤令笔者不能忘怀。去年此时,中华艺术宫有“铁骨丹心——钱瘦铁艺术展”,钱氏后人钱晟女史发来几幅钱氏的重彩画,其中有一幅《北瓜》,引起我的兴趣。红色的瓜,青绿的叶,那种不加掩饰的原色之美,令人惊艳。这种实践,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无疑是一种新探索的引领,因于这份大胆的前瞻探索,令当时石鲁高呼、朱屺瞻激赏、谢之光惊叹、程十发暗自吸取……
然而探索者的悲喜,永远是个人的理念与创作的实践之间的赛跑,且须面对无奈的世俗对接,此也不例外,钱氏也曾书画刻了许多迎合时代之作。当然这些都无妨我们选择性去欣赏钱氏那些表达内心独白的精彩之作。正当钱氏进入创作旺盛艺风最为放达之时,一个终结他梦想的悲剧悄然逼临,十年劫难开始了,一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