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1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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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7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19-12-01

地方戏与日常

◆郭晨子

还是《拜月亭》,还是蒋士隆和王瑞兰的故事,还是小生和小旦在战乱中的不期而遇和结下良缘,还是围绕一柄伞展开,一样的折子戏,粤剧《抢伞》和昆曲《踏伞》演绎得十分不同。

昆曲中,小旦和母亲走散也惊慌失措,遇上书生也难免想要依赖,态度上,却始终是矜持的,乃至矜持到了扭捏也不自觉。而书生更是洁身自好,生怕失了检点,时时有所戒备。比如,书生离开之际,小姐不好硬拖书生,却拉住了书生腋下夹着的一柄伞,书生既难为情也不想惹麻烦,两人不免一场推搡拉扯,推搡的当然不是彼此,拉扯的甚至连对方的衣袖也不是,而是那柄伞。直到书生赌气地把伞扔在地上,小姐索性踩在伞上,两人才真正攀扯上。再比如,同行路上突遇风雨,明明风大雨急,可又都觉得同在一柄伞下过于亲密,小姐不好意思走到书生的伞下,书生把伞让给小姐,小姐过意不去……

粤剧的情调要爽朗明快得多,同样有小姐抽伞的动作,但书生的拒绝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而是他着急找自己走散的妹妹,暂且顾不上帮助眼前的姑娘。同样有突如其来的风雨,但既然风大雨急,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顾忌,各自趔趄了,也就彼此扶持了。粤剧《抢伞》中,还有不少昆曲《踏伞》里没有的情节。

雨停了,小姐的衣服湿了,解去裹在衣裙外的素色飞裙想要拧干,书生立即来帮忙,二人方向一致地用力,这还怎么“拧”,小姐笑了,书生也笑了,笑得憨厚。拧过的衣服晾在哪里呢?伞又派上了用场,书生把衣服搭在伞上。她的衣服搭在他的伞上,两人不再是刚刚相逢的“天涯沦落人”,而顿时有了家常,有了亲切,像是一对小夫妻,而且是恩恩爱爱的小夫妻了。“像”还不“是”,小姐卖了个破绽,拔下金钗丢下,书生不能不捡了去。两人顺水推舟,问明了双方都是单身,小姐明说得了她金钗的日后就是夫婿,皆大欢喜。

相同的剧目,在不同的剧种中有不同的演绎,生发出不同的趣味。昆曲玩味心口不一的传情达意,雕琢的是曲曲折折的心路,粤剧则依傍着日常,更具生活化的气息。想来任是乱世避祸时的同路偶遇,或是太平年岁里的奔波路上,任何一场风雨后,有拧湿衣服的帮衬,有把湿衣服搭在伞柄上的体贴,都像是煲了好汤水,落肚浑身熨帖了。

有机会一睹粤剧《抢伞》,是在春晖粤艺工作坊的《生旦净丑行当展演》中,工作坊的艺术总监正是在《抢伞》一折扮演蒋世隆的阮兆辉先生。展演中,展示粤剧净行的戏是《钟馗嫁妹》之《上路》,展示丑行的则选了《十五贯》中的《访鼠》一折,都与京昆有渊源,都具有粤剧的特色。《钟馗嫁妹》中,钟馗回了故里,感触良多,回忆他小时候总是扮鸟乌把妹妹吓得躲到床下的情形,而妹妹见了他,吓昏了过去,是一句“鸟乌”让妹妹认得了眼前的亲人。儿时的游戏成了兄妹之间的“暗号”,又是一份生活化的印记。

处处表现出日常,原本并不熟悉的粤剧似乎也变得日常了,似乎所有的曲调都是日常的背景音乐,所有的剧情都是日常的显现,而所有的人物和表演都是日常的写照。

戏曲的受欢迎,与它们注重经典的日常生活的场景有关,越“地方”,越显特色。好的戏,让人回味日常的魅力。阮兆辉先生说,“不怕没有观众,只怕我们演不出好的戏给观众看。”态度十分恳切,而春晖粤艺工作坊的难得在于,无论《访鼠》中娄阿鼠和况钟的年轻扮演者,还是《钟馗嫁妹》中扮演五小鬼之一的女演员,生旦净丑在唱念做打中,演员于角色、于戏码以及于自身,都是自洽的,乐队是自洽的,整台演出是自洽的。

符合生活逻辑,任何地方戏都是有此底气的。粤剧的“日常美”,是南粤文化的给与,是粤剧的福气。

戏曲有时也似那件被雨淋湿的衣裳,穿又穿不得,晾也无处晾,每一位从业者、每一个院团和工作坊,连同台下的观众,都是那柄挑起湿衣裳的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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