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春天的付款

耿 立

父亲出门去买羊，是五十里外的黄河滩。母亲用白棉布为他缝了长八尺，宽五寸的毡带，是双层，中间开口子，缠在腰里，扎在腰里。中间开口很小，把十元一张、五元一张的钱卷成卷塞进，然后缝上。我蓦然明白了，古人为什么叫盘缠了，古人出远门时，就把铜钱串起来缠在腰间，我父亲出门带钱，也是把钱“盘缠”在腰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为生活奔波，到天津的出版社合作出书，费用都是现金，没有百元大钞，五千块钱放哪里才能安全地在火车上挤半夜？妻子就在我的内裤关键部位缝了一个口袋，然后把钱塞进，不用担心钱会滑出来，妻子用针把口子缝死。半夜在天津下车，走在海河边上，那钱在最隐私的部位由鲁西南而来。

尴尬的是，当要在财务付钱的时候，我在裤子里往外掏钱，天津人一脸不解，我脸羞赧起来，一个大学的老师，像乡下陈奂生一样摆在大都市的追光灯下，当时地若有缝，我会亳不犹豫地跳下去，躲开这丢人现眼的一刻。

数年后，我有一律师职业的学生告诉我，他代理的一个案子，他是被告的律师，被告是一企业家，生意红火的时候，情感也热烈，就养了一个情人，这情人是小城的美女，且名声在外，在一家宾馆前台领班。

后来，两人分手，企业家老婆子女砸了女领班的一门面房，说是企业家花钱买的。女领班就拿一张企业家欠五万的欠条往法院求告。

当开庭时候，法官、陪审还有旁听的人都给女领班打招呼。企业家的第一个代理律师（我学生是第二个）夹着皮包，刚一上场。一见女领班，没说半句，扭头就走，原来是故人。

女领班呈供的欠条写在她一张妖娆的照片背面。有欠款人有日期，有五万元欠款数额。

企业家找到我学生再代理，企业家告诉律师，这欠条是在床上写的，只是当时一个游戏，他并没借领班的钱。

领班在法庭陈述说她借给了企业家五万。律师学生开始追问，是现金还是转账？领班说转账。律师知道挖的坑，领班跳了。律师追问是建行还是工行？时间？地点？最后领班崩溃，无法说清，哭着跑出法庭。

我后来对学生律师说，你真坏。这领班已怀抱另投，那是律师和我的共同一个朋友。

关于付款的事，印象深的还有数件，一是二维码刚兴起时候，冬日黄昏，北京朝阳路一个红绿灯路口，红灯时间长，车就堵在那。于是一些卖房子的人就来推销，拿着宣传页。一个老年乞讨者也敲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窗，手里端着一个盛零钱的搪瓷碗，我说没零钱，也没带钱。这时他举过来一个纸片，上面一句话：冬天来了，我可能走不到春天！下面是个付款二维码。

看了这句话，我心头一热，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给了他五百。

我说五百！他一脸懵圈，一个劲地说，善人，善人！我笑了，我是为了春天，让你走到春天。一块钱是送你的零钱，四百九十九块，是你走到春天的盘缠。

司机朋友笑了，说你病得不轻，北京的乞讨者多是专职从业者，他们的月收入，比你一个教授的工资多得多！

我也蒙了，绿灯放行了，我看了一眼向春天走去的乞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