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票好像对我笑

蔡小容

1980年的春天，在放学路上，同学撕下一张小纸片，垫着路边的墙写下一排字，让我倒着念：“邮票好像对我笑。”什么奥妙呀？次日，小错误被纠正了，应该是“粮票”，倒过来就成了“笑我对像好漂亮”——羞！小学生，不怕丑，说“对象”。粮票对我笑了，有它才能买到油饼、馒头；邮票对我笑了，邮递员每天骑车送信，8分邮票寄全国，4分寄本市。

2014年的夏天，我带着女儿小穗在宜昌的广场上玩，广场上绿树成荫的那一带常有人摆地摊卖小人书、旧画报、古钱币、瓶瓶罐罐之类。一位老人本来背手闲站着，看到小穗，他说：“来，小朋友，来看看我的邮票。”他从身后变出本集邮册，让小穗在小板凳上坐着慢慢看，喜欢的就挑出来，一元钱五张。我小时候的集邮册还在，我蹲在旁边和小穗一起看这本册子，比我的收藏强多了，我们一起选了许多张。后来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奇怪我怎么没把整本集邮册买下来，小穗对邮票是空白，我买下整本也不会错。也许是开头需要的一个认识和甄选的过程，整本买下，东西仍是别人的，没变成你的。小穗选，我指导，她就入了门，我们买下的那一批邮票是她最初的喜爱，品鉴的开端。一元钱五张，虽然我从没搞清过邮票的价格，也觉得太便宜了，我隐约觉得这位老人好像是要把他收藏的邮票送出去，送给一个合适的人。所以他象征性地定个价，比整本送人强，白送的东西人家往往也撂一边了。此中有真意。后来再回宜昌，小穗还想再碰到那个爷爷，但我们再没见过他了。

小孩子真适合集邮票。方寸大小的一幅幅精美小画，带他们去往不同的视阈，纵横一万里，上下五千年。它有一种经络，而且是无限延展的，胜过教科书。

后来我们在很多地方买过邮票。我无论做什么，都缺乏常识，我没去过集邮市场，总是去收藏品市场或古玩城，那里会有个别摊位卖邮票，价格没有谱，我也正好少根筋，买得双方欢喜。我们的邮票大多出自偏门，或旅途中的偶遇，故而每张邮票都带着点来历，我记不起了的，小穗都记得清楚。很多人集邮是定期去邮局买套票，按目录买，买到的都是统一发行的样式。有一回我们在襄阳古城一家店，卖家也是藏家，翻开他的邮册，按主题划分，齐全得不能再齐全了，齐齐整整排列，应有尽有，无一缺席，但不知怎么我顿觉索然。他的邮册真不好看。我们的邮票来自天南地北，这里那里碰到正缺的单张，一张张让它们归集到一起——咦，你在这里呀？哎，出印厂后我们又碰到啦！

但有两回是不偏的，我们去过专业的地方。一回是美国邮政博物馆。它就在华盛顿车站旁边，我们坐车到了华盛顿，推着行李箱就进博物馆，那里每位游客可免费自选六张邮票，中央售卖厅也品种丰富，我们颇有收获。另一回是最近在武汉举办的2019世界集邮展览。据报道，本次展览将展出来自84个国家和地区的展品4683框，以及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我国发行的1347套、4668枚邮票。我们打车赶到国际博览中心，先在大门外的一长溜地摊上买了一些，进去后在国际国内一排排的摊位看邮票、盖邮戳，买了数百张邮票。小穗的头脑比我好，她说应该有个展厅吧？我问了两个人都说不知道，直到快关门了，我们才一转弯拐进几步之隔的展览厅。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遗憾——偌大的展厅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来看，全被一排排折叠式大屏风一样的展板所占满，每块展板给人的感觉全一样。随你怎么珍贵稀罕的邮票、邮品，布置成展板就全一样了，彼此消解，你看几个就等于看了全部，再不想看了。这里的邮票都被制成了标本，难怪人气都在销售的那边，那里的邮票是活的，是喜欢了就可以买下珍藏的。我们买了数百张邮票，再参观了若干展板，终于审美疲劳了，踩着点儿出展厅，满载而归。

次日，我把买回的邮票一张张细看。真美丽，我们挑的都是极其美丽而别致的邮票，带它们回了家。我的感觉恢复了，邮票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