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世荪
上海话中有个老旧词语叫“躴躿”,读若“狼抗”,用来形容某物体积太大、占地方、碍手碍脚。
“身”字旁的“躴躿”最早是指个子特别高的人,《集韵》:“卢当切,丘冈切,音郎穅”;《玉篇》:“躴躿,身长貌。”明代焦竑《俗书刊物》:“呼长人曰躴躿。”清代道光年间的《象山县志》:“身长曰躴躿,音郎糠。”明清时期的许多文献中都能看到这个词的用例,不过大多是以其他同音字代替的。明代《三宝太监西洋记》:“你看长老的法身长有八尺五寸,好不狼抗!”《西游记》:“那呆子生得狼犺,又不会腾挪,这一去凶多吉少。”《后西游记》:“不料猪一戒身子狼犺粗重,几个人那里扯的(得)他动。”清代戏剧《长生殿》:“身子又太狼伉,舞去冲翻了御筵桌席。”
后来,躴躿也用来形容大而笨重的东西。明代《初刻拍案惊奇》:“若不是海船,也着不得这样狼犺东西。”清代《野叟曝言》:“却见腰里插着军器,甚是俍伉。”《红楼梦》:“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衔得此狼犺蠢大之物。”说的正是后来当做命根子一直挂在贾宝玉脖子上那块有传奇色彩的“通灵宝玉”。
上述“狼抗”“狼伉”“俍伉”应该都是“躴躿”的谐音词,并非固定组合,也没有相应的词义。
而“狼犺”原来是指一种像猿猴似的动物。《集韵》:“狼犺,兽名。似猴。”明代《正字通》中对“狼犺”有较为详细的描述:“出暹罗之崛陇,短小精悍,目圆睛黄,木食如猿猱,古樾蒙密者,率数十巢,山居夷獠畜之,备驱使。蒙以敝絮。饮以醨酒,食以魚亞鲏辄喜,举族受役,至死不避。常令人山采鹤顶,象齿,犀角,皆如期而获,输其主。”就其身形而言,“狼犺”的短小精悍和“躴躿”的粗大笨重刚好相悖;但它被拿来替代“躴躿”的例子之多,甚至超过其本字,以至于近现代一些作家写“躴躿”时,用的依然是“狼犺(抗)”。钱钟书《围城》:“脚夫只摇头说,今天行李多,这狼犺家伙搁不下了”;孙树棻《姑苏春》:“箱子这么狼抗,可看样子分量倒不怎么重。”总之,“躴躿”这个词在许多古籍文献中都留下了痕迹,或许不应该任其消失,哪怕仅仅保留在像上海话这样的方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