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招贴

王瑢

说到文字，一味地追求华丽辞藻其实是表面功夫，真功夫终究会归于朴素，删繁就简，简洁率真。比如那种民间随处可见的“广而告之”，大事小情，通通拿出来，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悉。这样的招贴，在我幼时记忆中十分深刻。有年中秋夜去赏灯，街角路灯下，电线杆子上贴着人家的招贴，是家里有小孩一入夜便啼哭不止。一首打油诗工工整整摘抄在一张黄色的纸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路人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据说被过往行人念那么一念，那些句子仿佛被施了经咒，小孩果真就安静了，再不哭闹。究竟为何故？连万事通的奶奶也说不清。这真是怪。

人有三急，龌龊之事全世界皆有。有一年在新西兰，所住酒店对面是一家银行。清晨起来，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对面的人端了咖啡看报纸，看完一面再一面，一看看半天。悠闲笃定，完全不像印象中的上班族该有的模样。看完报纸，咖啡还没喝完，那人于是窗下枯坐，看街景。

隔壁楼上的主妇已经忙碌起来。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妇人，周身衣着鼓蓬蓬的，拎个喷壶正在浇花。那阳台几乎就是一个小花园，五彩纷呈，一盆一盆都是天竺葵。那妇人一盆一盆慢慢浇，也就是此时，阳台下边的街角处来了个小伙，靠墙站下解裤子，像是晨练的途中。他的腰间系着一件运动衣，裤兜里塞瓶矿泉水，就那么站在那里即兴表演。

关于随地大小便一事，常见有人在墙上写一句“禁止小便。”若是觉得言之不详，那就再明确一些，“此地禁止小便。”但总觉这样的禁止并不妥当，言外之意，是别处可以随便？

前些天宅家和朋友通电话聊到一件事，说鲁迅先生早年住在北京阜成门，经常有人在他家窗外墙下就地方便。先生自然是不写招贴的，他准备了一张小弓。见到随便之人，便调整距离站定，瞄准，冷不丁地射他一射。我后来曾翻遍了《鲁迅日记》，并没找到先生拿着小弓怎么射随便之人等细节，甚是遗憾。

关于民间之招贴，最雅的莫过于那一年在太行山看到的一张。那次我们本来是去看民居的，想体验一下真正的绿色生态家园，却不料到处是堂庭阔畅，兴致顿减。唯一吸引我的是厨房，此地最可以看出一户人家的真实生活状态。忽然注意到贴在院门上的对联。年早已经过了，时近初夏，那对联的红色已经斑驳褪色，且只剩个下联——“门对青山分外娇”。写实而贴切，是民间的雅。这个“娇”字用得尤其好，简直像是晕染了颜色在里边。住在太行山之上，开门见山，想起那句“夕阳西下，水村山郭人家。”

真正的风雅往往并不在书本文字中。欣喜慨叹之余，就看到了墙角的招贴——“不许在此随意小便，小心娶不上媳妇……”此招贴可谓清宁本真，鉴往知来，且大有谆谆告诫之本意，其心甚为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