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下的巴西：政经危机交织

万戴

中拉青年学术共同体研究员万戴

巴西新冠肺炎患者确诊总数18日已超25万，居全球第三位。拉美大国巴西抗疫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将走向何方？本期论坛特请专家作一解读。

1 巴西抗疫“军中难有帅”

问：巴西新任卫生部长上任不到一月，因为与总统抗疫思路不同辞职。前卫生部长也是如此。是怎样的内部分歧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出现？

答：巴西卫生部长内尔松·泰奇，于5月15日主持新闻发布会后宣布辞去职务。与此同时，巴西疫情依然保持着高速蔓延，就在泰奇辞职当天，巴西新增确诊病例15305例，创下了单日增幅最高纪录。

泰奇并没有对自己的辞职原因做出过多解释。“与总统的抗疫思路不同”这一观点来自于媒体的推测，具体集中于两点：一是反对总统博索纳罗解除全面居家隔离措施；另一点则是对于药品氯喹及羟氯喹的态度。博索纳罗认为可以放松使用限制，将其纳入新冠病毒感染者早期治疗指导方案。而泰奇则认为药品尚在试验阶段，疗效尚不明确且存在副作用。4月16日，泰奇的前任路易斯·曼代塔也因为不同意总统的防疫主张遭到解职。

这种在巴西政府内抗疫主张的分裂，在两任卫生部长的离职表现中得到了一以贯之的体现。路易斯·曼代塔是儿童骨科的专家，而内尔松·泰奇则是肿瘤领域的专家，均为医疗卫生领域的专业人士。这意味着两任卫生部长做出的更多对于流行病专业层面的考量：采取社交隔离政策、阻止过早复工复产、反对过于激进的药物使用，出发点均为抗击疫情本身，在此基础上再考虑经济和社会领域的平衡。这一点，与总统府对于疫情的基本着眼点明显相悖，他们的去职也就不难理解了。

为了解决抗疫战争“军中无帅”的问题，博索纳罗在泰奇离职次日真的任命了一位军中人士——时任卫生部副部长爱德华多·帕祖洛将军作为代理卫生部长。和两位前任不同的是，帕祖洛将军拥有丰富的政治经验，但在公共卫生领域却是一张白纸。在目前公共卫生安全的高压时期，这种任命可能会让总统政令的施行更为顺畅，但是否有益于巴西疫情的缓解则仍然需要观察。

2 联邦地方抗疫思路相左

问：巴西国内疫情严峻，但巴西总统领导的抗疫乱象不断。这些乱象又是如何产生？

答：巴西是目前世界上少数几个每日新增病例和死亡率还都在上升的大国之一。巴西卫生部称，巴西新冠肺炎确诊总数18日超过英国，居全球第三位，仅次于美国和俄罗斯。

2月下旬巴西首现新冠病毒感染患者，距今已近三个月，但巴西政府的抗疫措施一直被其国内民众和外界诟病。在日前举行的一次视频研讨会上，一位巴西侨领生动地总结了巴西政府主导下的抗疫现状：“心很大，人很乱，谁说了都不算”。这句话表述平实，却是他在巴西当地生活的直观感受。

“心很大，人很乱”，总结的是巴西政府的个别官员在抗疫活动的前期表现出的漫不经心和侥幸心理。巴西总统博索纳罗曾经认为新冠病毒不过是“小流感”。其麾下的卫生部官员曾在发布会上将新冠肺炎死亡人数与车祸、流感、心血管疾病死亡人数进行对比，表示新冠死亡人数有限，“不足为惧”。而可悲的是，仅仅在一个多月后，巴西的新冠肺炎死亡人数超越了同期车祸死亡人数。

“谁说了都不算”，则是巴西各级政府抗疫政策分歧的一种体现。总统与联邦政府内的各级官员，联邦政府与地方政府，在抗疫活动中均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割裂。前者在两任卫生部长的离职与代理部长的任命中可见端倪，而引起了更大国际影响的则是联邦政府与地方政府在抗疫过程中出现的分歧和对抗。在联邦制国家中，卫生等社会事务多属州政府的管辖范围，总统也不能够直接命令地方政府或罢免地方官员，这导致了双方持续不断的政治冲突。

地方政府得不到联邦政府有效的援助，只能积极采取自救措施。巴西各州地方政府在法律框架内尽可能施行严格的防疫政策。时至今日，巴西多州依然保持着严格的社交隔离政策，有20个城市维持着封城状态。巴西东北部马拉尼昂州政府，为了挽救更多重症病患发起了“战时行动”，由中国购买呼吸机自埃塞俄比亚转运入境。

另一方面，按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的说法，巴西应对疫情的最大威胁是“消极抗疫”的总统博索纳罗。他多次公开质疑地方实施的隔离措施，并号召民众违反隔离规定，并考虑颁布法令，以终止巴西地方政府的隔离禁令。当圣保罗的医疗系统在崩溃的边缘游走时，博索纳罗周日却出现在游行人群中，参加一场反封锁的抗议活动。他站在欢呼的人群前，虽然戴着口罩，但拉起周围人的手，高高举向空中——明显违反了圣保罗官员呼吁人们遵守的社交距离准则。

博索纳罗理想的防疫措施必须在生产活动正常运转下施行，但巴西各州领导人和几任卫生部长的防疫理念，则是优先控制疫情，为此可以牺牲一部分中短期的经济指标。这种理念之争导致政治冲突继而发展成社会乱象，也就不难理解了。

3 巴西经济或遭严重冲击

问：疫情如何影响了巴西的社会经济？

答：作为较为激进的右翼领导人，博索纳罗与此前劳工党执政风格呈现出明显区别：相比起社会福利和弱势群体，他更加看重各项经济数据的良好表现。

经济发展是博索纳罗政府执政的核心重点，也直接导致了他在抗疫活动坚定地站在各州政府严格防控措施的对立面。这与他参选乃至执政以来“重经济发展”的理念一脉相承，也与其作为激进右翼领袖的政治立场相符合。

博索纳罗坚持的抗疫模式在实际应用中则存在着明显的弊端。抗疫和经济复苏并非毫无关系，前者的失当必然会导致后者受到冲击。

事实上，在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冲突与对抗中，巴西经济随着疫情的不断恶化一路走低。5月6日，巴西央行宣布将基准利率下调75个基点，从3.75%降至3%。而在15日受泰奇辞职的影响，巴西货币再次贬值，今年以来雷亚尔对美元已贬值超过47%，成为同期对美元贬值最为严重的新兴经济体货币之一。巴西经济部5月13日预测，由于疫情影响，巴西今年国内生产总值将下跌4.7%。巴西央行18日发布报告显示，受疫情影响，巴西金融机构下调今年经济增长和通胀预期。分析师在报告中将巴西今年经济增长预期由此前的负4.11%下调至负5.12%，并维持明年经济增长3.2%不变。

由于政局不稳、产业经济结构薄弱，加上财政赤字、债台高筑、失业率长期高企等问题，巴西实际上是一个大而不强的经济体。

在疫情集中暴发的背景下，原有的经济困境和社会矛盾或进一步恶化，货币贬值风险、主权债务违约风险均大大升高。多位专家认为，目前尚没有证据表明巴西疫情发展已经达到高峰。如果病毒传播得不到有效的控制，巴西很有可能成为欧洲、美国之后下一个全球疫情中心区。如果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将会对巴西经济产生更严重的冲击。失业、贫穷、社会体制缺失、黑帮毒品猖獗恐再次让巴西陷入暴力犯罪的浪潮。

4 政治危机逼近博索纳罗

问：疫情使得巴西总统受到批评和质疑。巴西国内政治形势将走向何方？

答：巴西国内的政治危机也不容忽视。一些分析人士认为，疫情对博索纳罗政治生命的影响不是短期内的，而是在之后。巴西劳工党或将抓住疫情带来的机遇，在2022年的大选中有所表现。

一些风暴早有迹象。在4、5月两任卫生部长去职之间，博索纳罗政府的司法部长塞尔吉奥·莫罗也宣布辞职，理由是总统在其任内多次试图干预联邦警察人事任免，希望能够任命一位方便获得情报和信息的官员担任联邦警察局长。莫罗是过去15个月以来博索纳罗政府第8位走人的部长。日前，巴西最高法院针对这一指控授权对总统博索纳罗展开调查。

此外，博索纳罗身边，已经出现“火苗”：大儿子弗拉维奥因为担任议员时克扣职员工资与洗钱而遭到调查，小儿子卡洛斯则被控在网上发布涉及竞选的诽谤信息。

日前，博索纳罗的民调出现大幅度下滑。巴西民调机构上月末公布的数据显示，在对巴西政府抗疫表现的民意调查中，有高达45%的民众支持对博索纳罗进行弹劾。如果在疫情持续恶化的高压之下，巴西国内再次出现政治动荡，对巴西经济、社会的负面影响则难以预期。

同时也需要注意到，巴西国内近年来存在着巨大的政治冲突与社会撕裂。

博索纳罗之前的三任领导人或曾遭到弹劾、或曾身陷囹圄。这种持续了多年的政治与社会问题，在公共卫生危机的高压之下、在博索纳罗强硬的施政风格之下得到持续发酵。

目前，巴西疫情已经蔓延至贫民聚集区和原住民聚集区，基数过千万的底层民众时刻面临着感染的风险。而由于贫民区公共医疗资源非常有限，检测量也相对较低，在没有有效政策干预的情况下前景堪忧。目前地方政府、公益组织、各国侨团乃至黑帮都在参与救援，但博索纳罗政府依然故我，不免会引起中下层民众的愤怒和反抗。

前总统卢拉虽然不支持以政党为单位弹劾现任总统，但也公开表示担心博索纳罗的抗疫政策会导致“种族灭绝”出现在巴西。前总统费尔南多·恩里克则在社交媒体上形容，博索纳罗“正自掘坟墓”，“希望他在被解职前主动辞职。除了新冠病毒以外，请别让我们再忍受一场漫长的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