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继 宏为耘舍 设计制作的木质钥匙扣
◆民宿久居有十二间房和一家餐厅
耘舍民宿由几个建筑师、设计师开办
◆耘舍走廊采用竹帘遮光,美观环保
黄昏的民宿静谧、闲适
俯瞰知谷1984
知谷的客人在户外用餐
◆知谷的崇明土灶烧出的饭菜很受欢迎
本报记者姜燕
本版图片均受访者提供
因为疫情,给了崇明民宿一次集体亮相的机会。很多人以前仅仅是耳闻,在这个五一假期终于亲身体验。“下次还来!”客人们乘兴堵车而来,尽兴满载而归。岛居生活两天一晚,是什么让人们留恋?
绿波廊大厨和南宁老夫妻
5月5日傍晚,热闹了一个假期的崇明岛突然安静下来。刘庆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自家民宿“知谷1984”门厅的长桌边,慢慢地品着香茗,放松着紧张的神经。回味假期里特点各异的客人们,他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五一假期从4月30日开启,第一波客人怕堵车,8点出发,10点多抵达。而他们10点动身的朋友堵到下午才到。防疫流程全部走完,客人们开始摆“家什”。茶泡好,蓝牙音乐打开,无人机飞起来,茶具、小火锅、煤气炉、小龙虾……甚至还亮出了上海城隍庙绿波廊餐厅的大厨——当然,是客人们一起来的朋友。大人们围着长桌谈谈生活琐事,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石子、骑木马,打羽毛球。晚上客人们拉上刘庆一起喝酒,有人很真诚地问“能不能让我再住一晚”,刘庆只好告诉他,第二天的房间早已被订完了。
第二波客人是广西南宁的一对退休夫妻,两人开着越野车一路走一路玩,听说崇明的民宿,便联系了刘庆预订。男客人和刘庆聊得很投缘,他说喜欢开车,刘庆便推荐了崇明风景优美的北沿公路。两人次日一早吃了早饭,又往江苏去了。他们轻松自由的生活方式也给刘庆很大启发,想着我老了是不是也这样?
第三波客人连住两晚,五六个家庭就是铆足了劲来放松的。品尝了刘庆家的小龙虾宴,食指大动,一晚上吃了30斤,第二天中午又点了18斤,还喝了崇明土法酿制的米酒。走了之后还在感谢刘庆,给了他们这么美好的假期,说今后一定再来。有人还发了一些地址给刘庆,请他代为给朋友们寄米酒。
还有一些年轻的客人,知道这里有个很美的院子,特为拍照而来,小姑娘们从早到晚一直在拍照、化妆、换服装和发朋友圈,让更多人知道她们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微烫的茶汤浸润了刘庆的喉咙,他想,这就是他想要的民宿生活吧,一栋改造过的老屋,一个美丽的院落,一群可爱的客人,来和崇明的人与事对话。
疫情的寒冷让店主变诗人
疫情影响的爆发力,民宿业体会特别深,短时间内春节的所有订单都被清空,一切陷入停顿。冬天万物凋零,不断滋生的只有焦虑。从当时的情形来看,等待的时间在无限拉长,开始的预期是春节后,然后是延长的假期……
崇明民宿群里的情绪非常不好。像刘庆这样,用自家的房子,自家劳动力,没有房租和员工工资的压力,心态还算平静。外面来岛租房子做民宿的人和本地农家乐则不然。
2月底,东华大学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余继宏开车“回”崇明向化镇,想到他与人合伙的民宿“耘舍”看看,结果因为不是本村人,在村口就被拦下,还是村里的合伙人施晖过来,才把他接进去。虽然理解这样的管控才能保证安全,但也更让人无奈。几个做设计出身的人把项目当成作品做,方案改了又改,已经做了两年,大几百万元的投入今年春节刚要见到成果。到头来,他们把预估受影响的期限拉长了半年,做好了亏本的心理准备。
那些一直在经营,有常规进账的人更急。中兴镇的“久居”,2019年8月开业,主人印子大手笔,投入1500万元,除了自家房子,还租用了邻居的几栋楼,兼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餐厅。久居不像很多民宿,只是请附近农家的阿姨做钟点工打扫,而是配了3个固定管家,请了一支6人厨师团队,一个月的人工成本就是10万元。疫情期间断档两个月,“闭着眼睛20万就出去了”,印子开始整夜睡不着觉。同样感受寒冷的还有得益于她的农户,以前久居能把农户们的农产品全部包销掉,现在只能看着菜在地里长老——花菜的价格低到0.15元一斤,也没人愿意下地采摘。
复旦大学旅游学系副主任孙云龙说,旅游行业是一个“暴露在几乎所有社会风险中的行业”,一夜之间,几年的辛苦就会清零。即便如此,2月里印子仍然乐观地在朋友圈“作诗”,“朝朝暮暮睡大觉,暮暮朝朝何时了”“在酒肉中睡去,在田野中醒来”。
刘庆心里也是热的。2月16日,他很不忿地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家自媒体做的民宿视频报道《疫情之下,第一个彻底归零的行业》,在评论中忍不住爆了粗口。妻子银子在底下劝丈夫:“跟他们较什么劲,闲着呢”?等待春天的时候,他参加了全国民宿业发起的“白衣天使,乡野疗愈”为抗疫医务人员捐房10000间计划,崇明共有40多家民宿参加,捐了492间。
刷情怀与做商人殊途同归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做民宿的人多数有种逸世情怀。像耘舍的两位创办人,原本是江西上饶的高中同学,各自在建筑设计领域有所发展,其中的曾先生原在北京,妻子是清华大学设计院的建筑师,在全国做过很多民宿设计,最初想做一个民宿的动议便是由她发起。一行人找了很多地方,最后选定崇明,曾先生一家也从北京搬到了上海。
“一开始没想着营业,就是大家出点钱,在乡野建个民宿,让孩子有机会亲近自然,同学周末聚会,将来还能养老。”余继宏说。所以,项目的进度非常缓慢,当中陆续有同学熬不住,陆续退出,最后留下三人。当民宿快要建好时,这位发起人却因工作原因回了北京,大家这才萌生了开张营业的想法。
耘舍线条简约而又精致,改造过的老屋拙朴大气,一楼的小院与二楼的阳台相得益彰,废旧轮胎填上土变身花坛,满满的三色堇开得天真无邪。家具选材上乘,色泽浅淡的原木木纹带来舒适的视觉感受。客厅的凳子、茶台、长桌都是余继宏的作品,茶案还是参加过上海国际摩登时尚家居展的原件。
他们都超爱崇明。曾先生说,每次从上海开车去崇明,一出隧道,顿时神清气爽天地宽。“它和青浦、松江不一样,到崇明真正有种与城市喧嚣隔断的感觉,能真正放松。”余继宏经常带孩子到崇明,春天看油菜花,骑行。“向化公路、北沿公路和陈海公路都很美。”
80后印子则是崇明民宿业主中的另类,“我刷的不是情怀,我要做崇明最闹的民宿。”她的民宿有12间,是崇明民宿中体量最大的;一家做改良崇明菜的餐厅,远近闻名,耘舍和知谷等都会推荐客人来这里吃饭;100亩农田,餐厅的蔬菜全是自己种的,客人也可以采摘或野钓,做休闲体育附加民宿是印子的设想,去年中兴镇首届野钓邀请赛就设在这里;更独特的是她还有一间KTV,“我很清楚城市人需要的是什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安安静静在那里喝茶发呆。”事实是,这间KTV是她的民宿里利用率最高的房间。
崇明有名气一些的民宿,都和区、镇政府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得到不同程度的扶持,印子得到的扶持力度可能是最大的。进她的民宿一条700米的柏油路,道路两边花团锦簇,路和绿化都是中兴镇政府主动出钱为她的民宿配套的。附近农民菜园安装了矮矮的木隔栅,从民宿的院子看出去就不像普通菜园那样简陋,也是镇上为她的民宿做的乡村改建项目。民宿外的小河水岸,一边是印子做的,一边是政府做的。餐厅外的停车场,也是政府掏的钱。
“想让政府帮忙,自己得先做点什么,让政府看到你的诚意,不能一来就伸手问政府要。”印子说。疫情以后,她3月28日接的第一个民宿订单也是中兴镇镇长介绍的。
崇明岛民宿业的第三种人
施晖是崇明岛上民宿业的“第三种人”,他的家离耘舍不远,有两间小民宿,也与余继宏等人合伙经营耘舍,但他现在更特别的身份是崇明岛上为数不多的民宿运营管理者。2年前,他一直想再租两栋房子,造个大点的民宿,但没能实现。有一天他正在刘庆的知谷闲聊,一个小伙子正好因为民宿没生意,去刘庆那取经。“那天开始我想通了,崇明缺的不是民宿,是运营。只有运营好了才能把民宿做出生意来。”从此,他开始接触各个民宿,把愿意合作的资源整合起来。
现在,他手里掌握着11家民宿60间房的资源,成为崇明民宿流量的一个导入口,经过崇明旅游等公众号的推广,已经小有名气。五一期间,施晖的手机响个不停,有人托他找房间,他从岛东到岛西打了几十个电话,终于搞定。5月2日,有两家人家还在托他找房间,最后他在久居找到一间,另外一家就在久居的天台上支了个帐篷住了一晚,客人觉得也挺好。施晖说,如果只有单一民宿,没有房间就只能白白让客人流失,现在有了调配,客人完全可以转化掉。“这在崇明民宿的发展中是个很大的进步。”
一个名为“岛居”的APP也在尝试之中,这是刘庆发起并贴钱去尝试的,也有资本投入,目前百万级的钱已经烧掉。他希望这个平台既可以订房,也能订活动,还能买产品。“小程序半年前开发的,已经用了,但现在暂停了。”刘庆不无遗憾地说。
施晖说,他正在和刘庆商量,准备与崇明最大的一个职校酒店管理专业对接,培养一些专业的民宿管家和运营者,把他们的经验输出。职校的学生都是崇明本地的孩子,接受能力强,岛上的民宿也能为他们提供实习机会。“崇明民宿需要更多的管理人才。”施晖说。
忙完高强度的五一,他还在为耘舍接触几家旅行社,以后准备与做永续农业的椿庭朴门合作,开发一天露营一天高端民宿的组合产品,增加周一到周五的吸引力。“不打价格战,如果我们这种高品质的压价,农家乐就没活路了。”
做得再大对应上海也不够
刘庆的茶歇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施晖驱车前来,和他聊崇明民宿的发展。刘庆是崇明民宿协会的创办者与会长,协会很多具体的事是施晖办的,名义上相当于会长助理。崇明的民宿不少与刘庆的影响有关,余继宏等人和印子都是在“知谷1984”住了一晚,和他聊了一次后做出决定。
3年前,“知谷1984”开业时,刘庆就有了吸引更多的人来崇明开民宿的想法。“民宿要做集群效应。”刘庆这么说。对那些愿意来过岛居生活的,刘庆总是积极地帮忙找房子,对接资源,“让他能在岛上过上优质的生活”。人来了,一切就有了。
余继宏也这样想:“我们最希望和周边的民宿一起把这边的居住体验和民宿氛围带起来。”
除了运营知谷外,刘庆很多时候在谋划崇明岛居的未来。崇明民宿经营必须多元化,这是疫情之中他思考最多的问题。“二次消费和餐饮要跟上,要有课程和体验项目,也要有伴手礼让客人能带回去。”他已经在崇明大米、米酒、土布文创上下了不少功夫,也在推动岛上各个不同项目之间的合作,比如当天在知谷休闲的客人,下午就有安排去附近一个有机农场和椿庭朴门参观,有的客人还喜欢去看附近的崇明土布博物馆。
此前,他一直还在考虑利用崇明的农产品开发包装菜品,与为盒马、叮咚等线上卖菜大客户提供服务的农产品供应链公司对接。“研发的菜品在民宿餐桌上试吃,好的会进入食品厂生产,量就可以放到无限大,还能线上线下销售。”刘庆打了个比方,像崇明的花菜,农民在地头卖给菜贩子,只有0.5元一斤,到菜场可能卖到5元一斤。如果制作成开袋即食的冷菜菜品,轻度腌制、保鲜,口感爽脆,收益就会大不相同。与此同时,崇明民宿协会与当地农业公司合作开发的农副小店智能化零售终端“农夫小镇”也已在向化镇灶花堂客栈开出第一家试点店,游客扫码即可购买崇明地产的蔬菜、水果、大米和鸡蛋等。
人才和资源的不断流入,为岛居生活的提升提供了可能。余继宏在东华大学的乡村文创团队是国内顶尖的,他正在考虑将来引团队入崇明,做乡村文创产品的设计、包装及衍生品开发。印子强在推广,她还拥有一家广告公司,疫情后有专业团队为久居做线上引流,如用1元特价房、29元抢房,将流量引到自己的平台上。以前久居在线上旅游平台每天的浏览量是100人,现在每天300人。浏览量越高,入住率越高。
“我擅长的,正是刘庆他们欠缺的。”印子不容置疑地说。
分身乏术,是刘庆现在最大的感慨。他现在还是以最熟悉的民宿接待为根本,做周边的探索,鼓励更多的人来崇明岛做民宿,或在他们犹豫的时候给予信心。“有了基数之后才能产业化。”崇明岛的旅游业态正在丰富,有民宿、酒店、农场,有艺术家、新农业的探索者,这些都会让人们把目光转过来。也有很多玩家,觉得崇明民宿岛居的概念很国际化。
“现在崇明有四五百家民宿,未来为什么不可能有四五万家?做得再大,供应上海还是供不应求。”刘庆满怀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