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冬夜

荆歌

米兰的冬天很冷，住在大教堂附近一家民宿，是个细细巷子通往的很雅静的院落，似乎发光的石板，浓绿的树木，还有夸张的罗马柱，都因为寒冷而变得僵硬。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巨大窗户玻璃外面，几乎每个屋顶上，都在冒着白色的热气。天空的冷，和大地深处的热，你来我往地对抗着。哦不，那是袅袅升起的人间的热，人间的烟火，它令冬天有了燃烧的气息。食物的气息弥漫于大街小巷。

热气像乳白色的烟，缠绕着烟囱，缠绕一些小教堂的尖顶，以及圆顶。教堂里传出来的钟声，也仿佛因了这丝丝缕缕烟雾的缭绕而发出颤音。

闹中取静的小院真好，隔开了不远处喧嚣的市声。米兰大教堂那里，人实在太多了！已经早就不习惯去人多的地方观光，即使是最显赫的名胜。认识一座城市，如果仅仅是跑到举世闻名的几个点去打卡，去照个相，那还不如在书籍和图片中旅行呢！旅行的意义，对我来说，更多的是脱离现实生活，脱离熟视无睹的俗世，去认识未知，去获取意外的体验。你也许要说，这些，其实在阅读中也可以获得。但是，陌生世界对感官和心理的刺激，许多时候不是书本可以给予的。比如米兰这种冬天的阴冷，以及它空气中遥远的味道。

这个院落完全是米兰的另一面，照不见阳光的，凝固的，地面和墙上甚至爬着暗绿色青苔。它被巷子口一家小店里摆放着的老银器照亮。这些古旧的白银器皿，曾经让晚餐的烛光在它们身上摇曳，反射出的红光，掠过一些养尊处优的脸。后来它们被时光蒙上一层灰色，无人再有闲情逸致用柔软的丝绸耐心地擦拭它们。它们在岁月中像人一样老去，皮肤变得干涩，眼睛失去光泽。它们在时间中陷落，精彩的夜晚成为褪色的照片，它们不再像镜子那样让夜晚神采奕奕。

我喜欢这个小店，感激它出现在我们临时住处的附近。其实每到一地，我最乐于寻访的，就是古玩店。而恰巧住在古玩店附近，似乎还从未有这样的好运气。这家小店，它里面古老银器被擦拭出来的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巷子。不过奇怪的是，它始终关着门，仿佛店铺本身，就是一件古董。不管是我无意路过，还是专门踱去门口，都只能隔着窗子玻璃向内张望。仿佛一层玻璃，就是古今的分割。鼻尖贴着玻璃，也还只是遥望。店主哪里去了？他从不来营业吗？他已经多久没来了？为什么这些银器却在幽暗里闪亮？是谁细细地将它们擦拭？难道半夜悄悄地来，而白天故意躲开，有这样开店的吗？

即将离开这里的早晨却是不愉快的。天还刚刚亮，就有人来按门铃。开门一看，竟是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查看了我们的护照，然后说了对不起。而我一定要他们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警察的意大利语在我的有道翻译APP上变成了恐怖的四个字：武装贩毒。拖着行李箱走出这个雅致小院的时候，看到大门外停着三辆警车，警灯闪烁，世界却是一片寂静。